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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州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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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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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之美

肖明

一、初识荒凉

还是从初见的那一片片荒凉说起吧。

戈壁空旷、光秃秃,像月球之上;黄土吞吐着沙石、沙砾,干渴而憔悴;沙漠旱魃为虐,肌肤细腻起伏,渺茫无痕;草芥羸弱,星星点点,装扮着广袤无垠的情怀。荒凉跌跌宕宕,我的心随之浮沉。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大西北。

大西北包括新、青、陕、甘、宁、内蒙古等地。这些区域占国土面积三分之一,虽不算沃野千里,百草丰茂,但也是祖国的不可或缺之地。早听闻大西北荒凉,及至我眼见为实。荒凉,从我的眼底扎进心里,溢出说不出口滋味。

大西北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平和地紧卧于地球之上,犹如大地之子,给人以沉稳、大气。这底气来源于何?仅是体魄的浩然、时间的积淀吗?《山海经》里水神共工与颛顼争夺统治权力,正为此地。那时,颛顼派遣火神祝融出战,结果自大的共工败北,一怒之下,触断了支撑天地的柱子——不周山,致使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水向东南流,所以西北干枯而羸弱。

这一撞,是共工努力之后的愤怒,空前绝后;这一撞,是怒火冲天之后的落幕,赤地千里。如果当初水神战胜火神,大西北也可能“水光潋滟晴方好”,然而两股自然力量的较量弄得它满目疮痍。神话终归是神话,何况时间可以治愈曾经的伤痛,如今,这里依然有黎明的曙光,落日的余晖,从容的神采和饱满的沧桑。疾驰在这里,人们丝毫看不到它的幽怨,反而会让它的宽阔显得很渺小,望洋兴叹。

大气的美,是一种大自然的气度,是我们每个常人都觊觎来标榜自己却又不能真正企及的,这也是一种大道。简是大道之极,大西北恰似大道至简的代言人,荒凉对它来说,就是简。

一目了然的坦荡与一望无际的苍茫珠联璧合,相辅相成。一目了然是大西北的魅力,而一望无垠,不知有多少底蕴,增添了大西北神秘色彩,令人神往。

二、自然之美

这里,山有脊梁,云有梦,沙漠有情,湖泊有光……

让我异常震撼的,距离甘肃省张掖市40公里处有一片地貌,人潮如流。因为它拥有侏罗纪的容颜,状若丹霞,有人说是玉帝掉下的五花肉,有人说是西王母的化妆盒。置身于这片丹霞地貌中,四处极目远眺:恢弘壮美,变化多端,韵味无穷,意境悠远;像岩浆开出的花,像岩石结出的果;古色古香,呼之欲出。逶迤其中,宛如画中游。

我竟也喜欢浮华之美?它如此让我震撼,是荒凉中缺少胜境?还是这丹霞中的人声鼎沸让荒凉的静谧显得更加高远?

相对于丹霞地貌,我更偏爱魔鬼城、罗布泊、五彩滩等这样的风蚀性雅丹地貌,它们与荒凉才是天作之合。雅丹,意为“陡峻的土丘”。那些土丘,一个个,一排排,以簇簇,像坚守在大西北的勇士,任尔天寒地冻,任尔烈日炎炎,任尔狂风暴雪,任尔飞沙走石,为了梦想坚定不移,随着流光波澜不惊,用自身抖落的尘土不断叠加自己,厚重自己。当思绪涌起,书写英雄归来的故事。言为心声,人生亦如文章,千锤百炼之后,简单从容。雅丹,一定有不朽可言!

深入大西北,时值盛夏,墨绿的阿尔泰,在云雾缭绕中缓缓漂流;莽莽的夜昆仑,摇晃我离星空很近的睡意;帕米尔的盘龙古道上,36公里的600多个S弯,驰魂夺魄……

我满怀激情,苦苦游履、跋涉大西北,终究还是错过了心心念念的楼兰、玉门。还好,有更难忘的独库公路,一路美不胜收,目不暇接。

独库公路,从北疆的独山子到南疆的库车,连接新疆南北的一条通路,被称为中国“最美的公路”。独库公路的美景大部分来自天山山脉,穿行其中,我痴醉不能自已,不禁学诗仙:独库蜿蜒破天山,草惊木骇误蛇仙。鬼斧窃喜功盖世,岂料智能化自然。

真的,天山的画意,是规矩画不出、七彩难觅的,也绝非出自一个大师的手笔。时而荒芜,时而浓密的山体,骨子里一定没有羁绊,否则怎么会像一个后宫,而且佳丽不止三千,让人说不出哪一个最美,哪一个更美,都出其不意地典雅,婀娜。天山,胸中丘壑,与何人说?任凭丹青妙手,任凭神来之笔,也难以描绘它那和光同尘的万端思绪。

谁见幽人独往来。天山,卓尔不群,孤独地享受着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孤独。这孤独,看似守旧,泥古不化,实则通透地甘愿属于这里。

高天上的云,也如是。我途经海拔一千多米的鄂尔多斯高原时,抬头仰望:天空很近,似乎唾手可得。云,轻舞飞扬,包罗万象,多一滴点缀都是多余,穿上任何衣裳,都会失去丰厚的柔美和白墨入海一样的丝絮。感觉太白有偏私,衣裳想云才是。那毋须粉黛的白云,只有她们身后的淡蓝才配睥睨,我无法想象出另一种蓝来与之作和。此刻,如果神仙从中飘来,都会打破这令人沉醉的纯粹。简单、脱俗,令我的凝望窒息,凝望了很久,也同样无法找到另一种白给蓝。又过了很久,我恍然大悟,蓝是凤,白是凰,在高天上正弹奏着凤求凰的琴歌。斯地,是黄土高原南部,黄河“几”字内,它的周围还有独具西北特色的平原、丘陵、盐湖沼、沙漠。

美不胜收的,还有喀纳斯如诗如画,天山天池如梦如幻,赛里木湖如澄如澈,还有十三朝古都西安的诸多古迹名胜……

美,千树万树梨花开,扑面而来;美,孤独、坚定、高远、层叠无方;美,与荒凉同道,道法自然。

三、荒凉之魂

大西北的美,出乎我的意料,我矛盾了。我不知怎么解释初见的荒凉与切实所见的美不胜收,我后悔怎能凭借听闻和第一感用荒凉一词?

第六感提醒我,很多地方会更动人。我要怎么自圆其说,我要怎么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我只能如实续写。

一方水土一方人,水土不同,生存环境、生存理念自然不相同。任何一个生命的幸与不幸都是符合自然规律的,自然规律不可改变,只能顺应,但可以改变生存理念,改造生存环境。

这里不仅有能与沙漠抗争三千多年的胡杨林,还有与胡杨一起并肩奋战的骆驼草。朴实无华的骆驼草,没有魁梧的身姿,没有苍劲的躯干,却有着胡杨一样的不屈不挠。荒漠之中,只有欣赏它们的人,才能闻到它们的香气。

骆驼草是骆驼的唯一食物,刺状的小绿叶并不代表棱角,发达的根系也不是贪婪,而是为了在沙漠里寻找水源维持生命,来滋养沙漠里的船——骆驼。每一株骆驼草都有一缕香魂,骆驼食了它的香魂,特立独行在大西北,也能感染着大西北的每一个人,和曾经到过这里的每一个人。

铁人王进喜曾经来过这里。他十五岁就到玉门油矿做苦工,是新中国第一代钻井人。他带领的队伍曾获得“钢铁钻井队”的称号,这支队伍后来从甘肃玉门去了黑龙江大庆油田,为早日结束中国的“洋油”时代做出了杰出贡献。先锋战士、民族英雄王进喜因病47岁去世,如戈逆行,王进喜生命虽短暂,而光辉却永恒。

之后,逆行者成群结队。1954年10月,新中国成立新疆建设兵团,兵团战士们承担屯垦、戍边、维稳等多重职责。且不说兵团的政治领导、经济生产如何出色,他们搭建的一个个地窝子,就是沙漠地区简陋的住宅,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地窝子通常深2.5米,宽6——8米,室内土炕宽3——4米,先以粗树干为檩,细树干为椽,然后上面一层层铺上树枝或篱笆、麦草、碎土,中间有一个天窗,用来通风采光。狭小的地窝子阴暗、潮湿,常常被风沙、暴雨侵袭,兵团战士们却不以为然,坚持在这里与天斗、与地斗。简单的地窝子,承载的是兵团战士们错综复杂、说来话长的千难万苦。在那块贫瘠的土地和物质奇缺的年代,战士们说:团结就是力量,拼搏就是胜利;要为国家和人民创造更多的价值;生是革命人,死是革命鬼。导游说,兵团战士们的墓碑都是面向自己的家乡。

从兵团战士们的精神上,我对荒漠中的骆驼草又有所感悟,找到了那缕香魂的本质:他们不受无限风物影响,筚路蓝缕,以苦为乐;他们披荆斩棘,砥砺奋进,寻觅梦想。这,也是敦煌要向世人表达的一种莫高精神:坚守大漠、甘于奉献,勇于担当,开拓进取。他们,不需要增加物质的数量以提高生活的质量,也不需要改变生活的角度以获得生命的长度。此香魂非丽人之魂,而是一种美人之魂,是一种崇高!

曾经以为那缕香魂专属于敦煌的飞天,现在看来,我不够客观。其实,我们每个平凡的人都具有飞天的潜质。

已记不得初识飞天是言传还是诗画,只晓得飞天是佛教中的司乐之神,主管音乐和散香,能歌善舞,也叫飞仙。在歌曲《飞天》中触摸到伤感沉重时,我便以为飞天在荒漠里是孤独而忧郁的。当我来到敦煌,面对一尊尊飞天,有的微笑,有的沉静,有的含蓄,有的奔放,并且无论什么神态,都楚楚不凡,让我油然而生“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确,大西北求贤若渴。此刻,我没有细思佛教文化在中国的发展历程,也没有细究佛教文化对中华文明的影响,我的情思重重地落在了飞天的乐观主义精神上。在这荒凉之中,想起那些兵团战士们用坚定去轻抚大西北的凄风冷雨,用信心去咀嚼大西北的苦不堪言,我不再伤春悲秋。

说到飞天,我又想起航天员。众所周知,这块贫瘠的土地上亘卧着坚不可摧的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它又叫酒泉航天基地、东风航天城,在甘肃北部的酒泉与内蒙古西部的巴丹吉林沙漠之间。这里成功发射过我国第一枚导弹核武器、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第一艘载人飞船,并且多次完成神舟系列载人飞行的发射任务,是世界上仅有的实施过载人航天技术的三个发射场之一。再说航天员,从神州一号无人飞船到神舟五号载人飞船,从神舟八号首次与目标飞行器“天宫一号”对接到航天事业在太空实现了六舱组合,从神舟七号首次出舱作业到航天员在轨轮换、空间站不间断有人驻留,这其中,有中国第一位飞天航天员杨利伟,有首次太空漫步航天员翟志刚,有首次登上太空女航天员刘洋,有首次太空授课女航天员王亚平……这其中,还有许许多多航天英雄,把生命置之度外,为我国和地球人的航天科技飞跃,上天入地。

大西北,自汉代陆路就有一条阳光大道,向着世界铺开,那就是驰名中外的丝绸之路。丝绸之路东起长安(今西安)经过这里到达西方的地中海沿岸,是古今中外的文化交流与繁荣的桥梁。这条路上,留下过刘彻的果敢,张骞的凿空,班超的虎穴,玄奘的真经……这条路上,游走过丝绸锦缎,玉器瓷器,金银珠宝、奇禽异兽……这条路上,穿行过游牧民族、商人、外交家、将士……

革命永远是一部血泪史,欣欣向荣的背后,战争不能缺席,否则历史怎么诞生民族英雄,否则何来大美新疆。晚清名臣左宗棠收复新疆之后,制定了一系列治疆方略,其中包括兴修水利,使坎儿井这一古老水利工程在新疆继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坎儿井,位于吐鲁番和哈密等地,它利用汉代的“井渠法”开凿建筑了竖井、暗渠、明渠,涝坝四部分,通过山体自然坡度,将雨水和冰雪融水引出地表,来满足沙漠地区的生产、生活用水。在左公之前曾有林则徐戍边新疆,对坎儿井的宣传和推广作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因而坎儿井有“林公井”之说;而在左公之后邓小平也到过坎儿井视察,并且同众人一同在井边开怀畅饮,探究如何改进坎儿井,因此,坎儿井又被称为“邓公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坎儿井”们知道,要胜天胜地,要让子孙万代把干渴的喉咙挤出去,就要把最好的自己献给大西北。

我的思想深深植根于大西北的繁荣与荒凉之中。大西北是幸运,它拥有志同道合勇士,拥有与之并肩追梦的飞天,无论大地为何色,岁月仍旧光芒四射。这光芒,法天地,能忍受风驰电掣的碾压,也能吞噬黑暗无边的侵蚀;这光芒,如常人,有平平常常的呼吸,有起起伏伏的脉搏;这光芒,如奥运火炬在传递,不仅照亮了大西北的无数个黑夜,也照亮了世间的无数个你我。

四、用生命影响生命

如今的大西北顶天立地,百炼成钢,富庶丰饶,却依旧谦虚低调。当俗尘的烟火在五味杂陈中锋芒毕露,大西北的荒凉在默默地滴水穿石。

风物置身于它的辽阔,便有了它的风采,连柔软的细沙都有了它的筋骨,随它向日,向月,向无边。

当砂石暗黑,草芥寥寥,漫无边际的荒凉会格外荒凉。这荒凉,对它来说已无关痛痒,只是一道道疮疤而已。这荒凉,能让李清照的“凄凄惨惨戚戚”更凄凉,能让蔡文姬的胡笳更悲伤,能让王昌龄的“万里长征人未还”更豪壮,能让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更高昂。力与反作用力是对等的,愈荒凉的地方一定有愈强劲的力量与之相对抗,愈艰苦卓绝的地方一定有愈坚韧的荒凉之魂与之相守望!

荒凉之魂,若一束光,拨云见日,照亮古今大西北的每一个地方,照亮更可爱的人们,用生命来影响生命。

《用生命影响生命》是泰戈尔一首诗歌,是泰戈尔的生命价值宗旨,是泰戈尔对万物的美好期盼。

那束光,带着未知的迷茫,穿过黄沙的阻挡,穿透身边的无形,告诉有限的生命,荒凉有大象,其象无形。

那束光,带着希声的韵律,送来酷暑的秋扇,严冬的暖流,能解开沙漠的绿洲,劝善风雷的喧嚣和怒吼。

那束光,与别处不同,它不计算每处风光背后有多少痛苦,它只在乎每处风光能给人们带来多少幸福。

幸甚至此,幸甚至哉。大西北,好像我偶遇的那名女高中生,那阳光、曼妙的身姿,让我不由自主地靠近,想沾沾她身上的蓬勃朝气,想获取她努力向上的气息。

荒凉而已!

荒凉,并不是一种贫穷,而像一粒种子,只要有春风莅临,就能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枯黄,也只是一个词语,象征一个冬季,它并不影响火焰山的热情洋溢,不影响巴音布鲁克和那拉提草原的盎然生机,也不影响吐鲁番和哈密的累累秋实。

也有很多人喜欢大西北的冬季,阳光下,那片片熠熠生辉的光伏电板,寒风中,那排排在劲风中不断旋转的发电机,多像大西北坚挺的那些铮铮铁骨。

我曾写过一首诗,《大西北妥协地活着》。妥协,并不代表服软、不求上进,而是通透之后的淡然处之,是一种选择,选择了与这个世界和解,与和谐共生共进。

不知道共工什么时候放下愤怒的,也不知大西北什么时候与这个世界和解的。和解之后的大西北更像个受命于天的圣人,踽踽独行,守德守中,为而不争,也不拒绝任何打扰。

地球之上,荒凉是一种常态。走进它,令我深省。余生,它会出现在我的每一个茫然若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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