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
初夏,虽然桃红柳绿,却仍夹带着春的寒意,大地像是被扣在一口硕大的锅中,阴沉沉地淋着没头没脑的冷雨。人们无奈地躲在家中,任这场雨随意肆虐。百无聊赖,不由得思绪潮涌;半生阅历如重启的帧帧画面浮现脑际,最后定格在母亲那张慈祥的面庞。
母亲个不高,口音一直跟盖县没合上拍,她笃信佛教,素食一生,虽然不烧香,佛号却不离口。在那个特殊年代,尼姑们被赶出庵门,母亲冒着风险时常偷偷接济她们。
有些邻居总在背地偷偷嘲笑母亲傻,原因是她和她们不同类,母亲不喜欢像她们一样斤斤计较、事事算计,母亲秉承着吃亏是福的原则对待周围的人和事。
母亲是满族,据说原来是富察氏,她出生在沈阳桃仙屯。姥爷是个乡村中医,很开明,他把母亲这个独女视为掌上明珠,从小母亲就开蒙,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母亲年轻时算得上小家碧玉,生活得无忧无虑,没成想中年后却饱受生活磨难。
千里姻缘一线牵,父母两人在偶然的场合相识、相交、相爱了,于是就有了我们姊妹五个。
父亲婚后在盖平县开了一间小文具店以此糊口,当时已有大哥了。一次去沈阳进货,父亲竟杳无踪迹了。当时正是国共拉锯,交通封闭。
家庭重担,一下子砸在了母亲稚嫩的肩头。那时哥哥幼小、太奶奶年事已高,市面上粮荒,很难见到粮食,这让本来没体验过艰难生活的外来女人不知所措了,太奶奶嘱咐母亲到我们一家子的三爷爷家去借粮,因为三爷爷家可算殷实,并且曾经多次得到过我们家的资助。没想到当母亲抱着哥哥找到远在大清河边的三爷爷家,刚张口要借五斤小米时,却意外地遭到了一番训斥,三爷爷埋怨母亲都要饿死了,干嘛还管祖奶奶?他让母亲扔下祖奶奶去改嫁。母亲含着泪坚定地回绝道:“三叔、三婶,我家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就算饿死我们家也不会散的。”
后来,还是在父亲的朋友胡大爷的帮助下,用仅剩的一点陪嫁在高屯换到了一袋高粱米救活了一家子。为了感恩,母亲后来把二姐嫁给了胡家。二姐承袭着母亲的善良、宽厚,为胡家的五个弟弟成家立业做出了贡献,作为长嫂,她用行动取得了家族的爱戴和敬重。
母亲是平凡的人,只担任过居民组长,数十年的兢兢业业,扶危济困、扶弱抑强的所作所为,成功地调解了多起家庭矛盾和邻里纠纷,得到了众人的称道和尊重。
在家庭生活中,母亲也跟其他千千万万平凡的母亲一样,用无私的爱编织成丰碑,留存在儿女的记忆中。唯一的不同是,父母之间从来没发生过口角,我们家的和谐母亲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父亲哥四个还有一个姑姑,父亲是幺弟,祖奶奶是父母供养和送终的。我记忆中的奶奶是爷爷续弦从安东(今丹东)带回来的,奶奶牙尖嘴利,对母亲从没好脸。母亲尽管跟外人善于据理力争,可是,对奶奶的蛮横却逆来顺受从不忤逆。
五十年代,爷爷开中医诊所,每天可收益五十多元。当时,爷爷看中了南关的一处四合院,已经谈好了四百元的价钱,奶奶得知后愣是搅黄了此事,对此,父母没有一句抱怨。奶奶与前夫所生的两个女儿时不时地前来,父母总是竭尽所能地招待,她们走时总是满载而归,父母也总是满脸赔笑地送行。
爷爷故去后,奶奶回到丹东,不长时间,奶奶就神志恍惚地被送回盖县,究竟她跟在丹东的两个女儿之间发生了什么?至今无从知晓。反正父母又义无反顾地侍候她多年,最后在她临终时,父亲给丹东的两个姑姑发去电报,却一直没有音讯,母亲仍毫无怨言地发送了奶奶。
多年来,艰难的生活磨去了母亲的本真,直到我们姊妹五个都成了家,她才喘了口气,慢慢恢复了她的一些兴趣。 晚年时总在炕头上翻看着《古文观止》,唐宋八大家的很多名篇都能一字不差地背诵,高兴时总爱唱《苏武牧羊》、《满江红》,她唱的《满江红》应该是古词的原味,高亢激昂,张弛有度。
母亲的平凡也导致了我们姐弟的平凡,作为她的子女我们骨子里都渗透了随遇而安,不争不抢的性格秉性。尽管我们没在事业上争过业绩,可是,我们都做到了:心地坦然,在我们家族中没出现过一个自私自利的市侩。我们能一直相亲相爱,皆有赖于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仿佛要同我思念的泪水交融。此时,浮现在我面前的慈母音容就像一面镜子在审查着我们的言行,我知道母亲不喜欢看我流泪,只好抹去泪水喃喃低语:妈妈我爱您,愿您在天堂安好!
(于乙巳年,母亲节前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