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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州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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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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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泽小小说三篇

李嗣泽

木枪

三叔过生日的时候,不管是给他钱,还是买贵重的礼物,他都不在乎。只要我们这些堂兄弟,谁的装弹、拉栓、瞄准射击动作做得不到位,他都会批评一番。

三婶经常埋怨他说:“你这哪里是过生日,简直就是演武大会。”三叔眼珠子一瞪,粗声粗气地说:“你娘们家家的,懂个什么?”

用三婶的话讲,三叔从部队回来,除了带回一套八成新的军装,再就是这套动作。那套军装,三叔只是在迎娶三婶时穿过一次。

那年,三叔复员回家,队长派他去看青,这份差事,看起来容易,但做起来还真难。之前看青的,遇到有偷庄稼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喊两嗓子就过去了。队长看中三叔做事一丝不苟的精神,还有他敏捷的身手,就把这副重担交给了他。

自打三叔看青后,还真没有人敢去偷庄稼,为此,有些人背地里不仅骂他,连家里人都遭受别人的冷眼,大家都说他别死心眼,三叔一笑而过,从不和他们理论。

三叔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村里几乎没人为他张罗对象。后来,奶奶好不容易才求邻村的表亲,帮三叔介绍了一个,也就是现在的三婶。

爷爷给三叔准备好刚够打一个衣柜的木料,三叔背地里却偷偷地拿走两根,他到了镇子上,请机械厂师傅,按照他划的图纸,做了两把极其逼真的木枪,还涂上了油漆,当他高高兴兴回家时,惹得正在吃饭的爷爷破口大骂,光着脚去追打他。

三叔结婚那天,他穿上军装,愈发显得精神,尽管来道喜的人少得可怜,可他一点也不在乎。

有了这两支木枪,我们这几个堂兄弟整天跟在三叔身后,他也开始教我们拉栓,压弹,瞄准射击动作。尽管木枪射不出去子弹,但我们依旧欢乐不已,如果谁做得好,他还会给一块糖和半拉饼子等奖励。这些东西,自然是我吃得最多,因为用三叔的话说,我就是个当兵的料。

夜幕降临,三叔就为我单独开小灶,围着庄稼地长跑,猫腰从田垄间穿过,有速度的同时,还不准碰到秸秆,星星见证了我的汗水,也见证了我的屁股挨过的枪托。

妈妈有一次和三婶开玩笑说:“老三经常把他侄儿晚上带出去看青,怎么也得给点报酬吧?”三婶却说:“嫂子,他叔当年可是全营射击冠军,把本事都传给你儿子了,这孩子又聪明,将来到部队肯定是把好手,你应该感谢咱哩!”两人说完,都开怀大笑。

我高中毕业那年,本打算报考军校,可是体检时发现视力不过关,三叔知道这个消息后,哭得比我还伤心。

每当我们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时,三叔都会说:“唉,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到你们这辈有一个当兵的。”

三叔晚年患了胃癌,在他生命弥留之际,我们这些兄弟们都回来了,轮番照顾他。尽管他瘦得已经皮包骨,但他说话洪亮的声音,还有那双深陷下去仍然有神的眼睛,依然不失一个军人的本色。

终于有一天,三叔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看看我们,大家明白了,于是,我们按顺序,拿着木枪,把他教给动作依次演练了一遍,他的表情很平静。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九岁的儿子兵兵身上。兵兵,还是三叔给起的名字。兵兵从我手上接过枪,按我平时教他的动作,做得很标准。完成之后,还向三叔敬了个军礼。

这时,大家突然发现,三叔微笑且满意地闭上眼睛。我们都知道,三叔走得一点也不遗憾。

陪 诊

王主任毕业于某名牌医科大学,分在县城医院工作,一晃儿工作二十多年了。他不苟言笑,走起路来,时常低个头,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每周三出专家门诊。惜言如金的他,问诊完毕,如果患者或家属,再追根刨底的,他就会很不耐烦,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让本无表情的脸上,添些令人生畏的不满。

虽然他的脾气使人感到畏惧,但是,他高超的医术,还是让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近半年,他出门诊,经常遇到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小伙,经常陪着不同的老人来看病。他心里想:这年月,有些人为了几个钱,挖空心思,干啥买卖的都有。

小伙子陪诊,不管搀扶或者抱着老人,还是帮助解衣脱鞋,手法很是娴熟,他内心赞叹不已。最主要的是,他想了解病情,有了小伙子的帮助介绍,让他的问诊,省去不少麻烦。在他看来,有这个小伙陪诊,患者花上几个钱也很值。

这天下午,他接连看完几个患者,当喊到最后一个患者时,只见小伙子搀扶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头看病。王主任检查完毕,便开了点药,对老人和小伙子说:无大碍,吃点药就行了。

小伙子说:王主任,我张大伯腿脚不行,让他在您这坐会儿,我快点去取药。

王主任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张大伯,破天荒地开口问:老人家,你雇这个陪诊的小伙,一次得花多少钱?

张大伯愣愣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好长时间,说:他是我们村的,叫耿锁,他对医院轻车熟路,陪咱看病,也不用花钱啊!

王主任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张大伯说:唉!这孩子命挺苦的,打小就失去了爹,母子俩相依为命,那年,他出远门打工,他的母亲突然生病,为了不想让他担心,和影响工作,就一拖再拖,最后,给他打去电话,等他回到家,可怜的母子俩,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张大伯还没说完,用手抹掉眼角的泪水。

此刻,王主任感觉到办公室的空气正一点点凝固。

张大伯又说: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离开村子,如果谁家有老人看病,儿女又不在身边的,他就会主动帮忙,他早已把咱们这些老人当作自己长辈了,他也经常说,也只有这么做,心里才能好受些。

这时,耿锁已经取回药,他很客气地对王主任说:主任,谢谢您!

王主任向他投去连自己都说不清的目光,说:不用客气。

他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母亲几天前,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他,工作忙不忙?他看了一下钟,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急忙脱去白大衣,开车向老家驶去。

沸腾的56号

林岩望着床外从树上正飘落的叶子,他多么渴望,其中的一片,能激活自己的灵感,让空白的大脑,闪现出解决课体的方法。

虽然已是深秋,但他仍感觉还是很燥热,汗水从他的额头上,一点点渗透出来,他尽量放松沉重的心情,眼睛盯着资料,不放过每一处细节,可是,答案竟好像是故意和他捉迷藏。

他心里暗自给自己打气说:我一定能行,或许答案,就在某个最显眼的地方。

是的,他一定能行,在整个行业内,他的科研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一阵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他生气地说:请进。

他很是吃惊,来人七十多岁,满脸灰尘,像是多日没有洗脸,凌乱的白发,有些被汗液紧紧的粘贴在一起,那破旧的蓝衣黑裤,搭上脚上一双,看不出来颜色的球鞋,活脱脱就是个捡垃圾的人。

他还是很客气地说:“老人家,您走错地方了吧?”

“没错,您是林岩,对吧!”老人坚定地回答。

他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仔细地打量了下老人,心想:我们也不认识啊!

老人看出来了他的心思,说:“林老师!我在你们的学术期刊上看过您的照片。”

林岩站起身来,他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老人到底是做啥的,但从老人能看学术期刊这件事来说,就值得尊重。他急忙说:“老人家,快请坐。”

老人从怀里掏出几张,叠得很整齐的稿纸,递给林岩说:“林老师!请你看看这个。”

林岩打开稿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老人写的正是他要解决课题的办法。原来他想要解决的课题,半年前,就已经刊登在学术期刊上了。

林岩抬起头,看见老人嘴角翕动了一下。他又把目光落在了稿子上,那歪歪斜斜的字体里,仿佛有一种强大的磁力,吸引住他的眼球,让他的思维,从逆向开始,进入一种全新的状态,时间在他身旁不知不觉滑走,他似乎忘记了老人的存在。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兴奋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大喊一声说:“太好了!”

他急忙给老人倒了杯水,笑着对老人说:“您老怎么称呼?”

老人面露难色,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真的忘了,自己是谁!好像,好像也叫林岩吧!”

林岩激动得差点把水杯扔掉,如果眼前这位老人说得是真的,那他心中和老人未曾谋面的遗憾,也会就此划上句号。

林岩,这个让他敬佩的名字,源自于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他正读小学,林岩就是这个城市家喻户晓的青年科学家。因为他的成绩很好,同学们也都戏称他这个林岩是“科学家”,他为此感到自豪的同时,也暗自下决心,将来一定要成为真正的科学家。正当他的愿望,在不断的努力中得以实现的时候,“林岩”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老!请您把电话留下,有时间我去拜访您。

老人回答说:“我没有电话呀!”

“那您住在哪?”林岩追问着。

老人沉思了一下说:“应该是顺义街56号。”

两个月后,一篇署名林岩的学术论文在某权威期刊发表,还对作者做了简介。

当林岩兴冲冲地拿着刊物和礼物,来到顺义街56号,这里却是一个小工厂,他向厂里人打听,大伙都摇头说:“这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林岩杵在那,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叹道:科学的无解之谜,总会被找到答案,可是,那些生活的无解之谜,答案又会在哪里呢?

他拿起电话,不停地拨打着,整个城市都沸腾了,所有的街道,都在询问56号。而林岩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查无此人。

他想,我是不是应该看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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