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若此

比之于“前后赤壁赋”，苏轼这篇五百来字的散文《书刘庭式事》，知道的人怕不是太多。它为我们形象地诠释了什么是初心，值得一读。

苏轼任密州太守时，刘庭式是通判，州郡长官的辅佐。当时的密州连年饥荒，弄得身为太守的苏轼居然“斋厨索然，不堪其忧”。苏轼熙宁八年（1075）在《后杞菊赋》中说，当时他和刘庭式经常一起沿着古城废圃寻找杞菊充饥。

八年以后，即元丰六年（1083），苏轼就刘庭式娶盲女的事，写了一篇杂记，即《书刘庭式事》。

刘庭式是齐州（济南）人，通晓礼仪，在未及第时，商议迎娶同乡人家的女儿，已经订约但是没有过定。后来刘庭式考中了，那女子却因病两眼都失明了。女方家世代以种田为生，家境十分贫困，不敢再提起双方的婚约。也有人劝刘庭式迎娶那户人家的幼女。刘庭式笑道：“我的心已经许给她了，虽然她眼瞎了，我岂能辜负我当初的心意呢！”最终还是娶了那位盲女，并与之一起到老。后来盲女在密州死去，刘庭式为她举办丧事，超过一年后而他的悲哀没有减轻，也不肯再娶。

苏轼与刘庭式就此有过一段对话。

苏轼问：一般来说，丧妻的悲哀缘于爱，而爱生于美色。您娶了一位盲女，并与之一起到老，这是坚守道义。但是你的爱又从何而来呢？你的悲哀又从何而来呢？

刘庭式答：我只知道失去了我的妻子而已。她有眼睛是我的妻子，没有眼睛也是我的妻子。我如果是因为美色而生爱，因为爱而生悲哀，那么美色衰减爱也会废弃，由爱而来的悲哀也会忘掉。反过来，如果仅以美色作为选择标准，那么，那些漂亮的风尘女子，岂不是都可以做妻子了吗？

刘庭式娶盲女，是出于一种道德的信义观念呢，还是出于一种爱呢？近一千年前的苏轼，提出了这样一个颇有现代意义的问题。他想将“义”产生的怜悯、同情与爱情区分开来。另一方面，他又坦率地提出“爱生于色”的观点。无庸讳言，双方的容貌如何，是男女性爱中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是，这一因素还不是全部，也不是决定性的。

刘庭式“有目亦吾妻也，无目亦吾妻也”的诚恳表白，令苏轼为之所感动，进而赞许他“子功名富贵人也”。即是说，像刘庭式这样能够葆守初心，且能以理智控制感情的人，不是大富大贵，就是大彻大悟，必将得道而成正果。

写作此文时，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已近四年。他感到，自己在宦海沉浮中之所以一再地受到挫折，其原因之一就是不善于克制自己，锋芒太露了。可是，面对多变而怪谲的官场，自己能够违拗初心，去“迎合时宜”吗？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已在城东开垦坡地，自号“东坡居士”的苏轼，想到此，只能是苦笑几声，摇两下头。也正因此，他的被贬之路，才刚开了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