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题中的“等”,应该属于方言,疑似从“等候”词义中引申出来的,意为用手或容器去接住某种东西,相当于“接”的意思。如乡人们常说,拿盆子去等点水,用手等一下。
等猪血,就是在杀猪时,用瓷盆去接猪被杀后从脖间淌下来的血液,然后回家制成吃食。
在我的少年时代,曾有过几次“等猪血”的经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家正处于特别困难的时段。母亲生病好几年了,我也在十岁前后染上了肺结核,下面四个弟妹尚年幼。一家七口人,其中两个病人,只靠父亲一个人上工挣钱,养家糊口,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嗷嗷待哺,青黄不接,吃了上顿没下顿,对这些词语,我有着刻骨铭心的辛酸体验。
当时猪肉的价格是每斤七角二分,一般人家总得间隔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才能吃上一顿肉。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平时基本上是“瓜菜代”,自家田里长的瓜啊菜啊山芋啊,是餐桌上的主打,也曾兄妹几人蘸着“呱嗒菜”下饭。所谓“呱嗒菜”,就是半碗清水,里面放点盐,拍两瓣大蒜,用筷子在里面“呱嗒”“呱嗒”两下,然后放在嘴里吮一下,吮点咸味,权当佐饭的小菜。难得包一顿韭菜鸡蛋馅的饺子,那不亚于过节。母亲必会让我去到几里外的小街上,将外公拉来分享这顿大餐。也就是说,在我们家的餐桌上,是经年累月不容易见到肉星子的。
这个时候,母亲带着我们将眼光瞄上了猪血子。
犹记得,那时候的猪血是五角钱一份。五角钱,买猪肉只能七两左右,一家子每人至多搛得一两根肉丝,而一份猪血加上大白菜可以烧上一大盆,一家人可以辣馋两三顿,确实是价廉物美的智慧选择。
问题是,猪血也不是随便就可买到的。
定点杀猪的公社食品站,每天至多宰杀两三头生猪,一头猪一份猪血,而前来等猪血的脸盆总是排成一长溜儿,所以大多数人注定了将是空手而归。
我家等猪血,起先是母亲带着我去过一两回。见习过后,对于等猪血,我有了自己的心得和捷径,大概率能得胜而归,不让弟妹们失望。后来之所以这个“大任”非“斯人”莫属,不是因了“天降”,而是由于“人设”。
等猪血的第一步,是到食品站的柜台上交钱开票,这票俗称“飞子”。没有“飞子”,那就是没有入场券。计划供应时代,各种“飞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时公社食品站负责开票的,是张大姐。张大姐与我爹爹奶奶家相距不远,和我们家同属一个生产队,可能又有点远亲关系,反正母亲让我叫她张大姐。每次去开票,张大姐嘴上不说什么,却总是暗中在照顾着我。
拿了“飞子”,端着盆子,走向食品站的里间,将盆子放在那里排队,这时就要考验你与杀猪人的关系了。负责杀猪的是高高壮壮的蒯大(原谅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既能决定给谁不给谁,也能决定这份猪血给谁(因为猪有肥瘦血多血少之别),是个大权在握的角色。遇上谁有意见,小声嘀咕两句,他提着杀猪刀,大眼睛一瞪,一般那人也就不再吱声了。蒯大有两个弟弟,时常过来帮忙打下手。我生病前和蒯二蒯本林同过学,病愈复学后与蒯三蒯本和同学。这时候,同学的关系就派上用场了,优先、插队之类的糗事,好像都干过。
多数时候,我是带着大妹一起去的。我负责外事联络,她负责端着放有盐水的盆子排队。等到大功告成,也由她端回家。至于怎么烧煮,更与我无关了,只等着吃就行了。
1979年我考上了大学,第一个寒假里,还去等了一回猪血,记忆中这也是我去到公社食品站的最后一次“出访”。
现在知道猪血富含维生素、蛋白质、铁、磷、钙等营养成分,可以增强体质、补血养颜、延缓衰老,民间说得最多的是它可以清肺除尘,堪称人体污物的“清道夫”。当年,哪知道这些,只晓得它价廉物美,可以辣馋,弥补整天看见猪跑却吃不到猪肉的缺憾。
等猪血,其实是在用双手接住生活中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