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汤昌军的头像

汤昌军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8/28
分享

工农兵学商

一晃,父亲去世已经三年多了。

父亲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底层百姓,唯一的“官衔”是大队(村)民兵营长。有一天,我无意中回想起父亲走过的一生,突然觉得父亲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因为,他是一个难得的工农兵学商都经历过的人。

父亲出生在苏北滨海县一个农民的家庭。祖父行四,人称“四爹爹”,是三十年代入党的老党员。我对他知之甚少。

父亲小时候应该是念过几天书的,因为他写的字还挺有模有样,当民兵营长时作会议记录不算难事,正常的读书看报也没有问题。退休以后,那些工友觉得父亲在他们当中算是有见识、懂政策的人,一度推举他为代表,去各级政府上访“维权”,也因此有了平生唯一的一次北京之行。后来,我再三跟他说道,年纪大了,歇歇吧。他答应了停访息诉。晚年,父亲最喜欢看的电视节目是“非诚勿扰”。他不止一次地和我说,孟非真了不起,人家没上过大学,懂的东西真多。我写家乡的散文集《想起》出版后,专门带回去给他一本。那时他已八十开外,翻了翻,说眼睛不行了,看书费劲。我便读了其中的一些段落给他听。

十来岁的时候,父亲被过继到邻县射阳八大家的“大爹爹”家。大爹爹是镇上的小商人,因没有小孩,便有了“过继”一说,那时候正开着一家竹器行,雇着几个师傅,做些竹床、竹橱、竹椅等竹器品用来售卖。父亲自然而然地成了学徒,拿着篾刀打着下手。后来,大爹爹还开过棺材铺、杂货店等。按道理,父亲耳濡目染,应该多少懂一些经商之道,但不知为什么,他对经商就是不谙行,也不感兴趣,怕是骨子里耿直的性格使然吧。

十八岁的时候,父亲参军了,和村里的陈二爷一起走进了军营。新兵连结束,可能是父亲训练表现好,又多少有点文化,长得也清朗,被分到营部做了通信员。两年后,组织上准备发展他入党,派了两个军人来八大家搞政审外调。这一外调,可不得了,发现大爹爹在日伪时期,做过伪保长。新四军来了后,曾对大爹爹进行审查,是滨海的四爹爹过来担保,才得以过关。在“血统论”盛行的年代,有了这茬,父亲想入党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因此,三年兵役期满,只得退伍回乡。与他一同入伍的陈二爷,后来做到连级干部,转业安排在盐城石油公司。好多回,我不禁瞎想,要是父亲像陈二爷一样,入党提干,转业安置,我们兄妹几个一生下来不就是城里人了吗?

回乡务农不久,商人的独子和镇上裁缝的二女儿结婚了。要强的父母亲满心指望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创造美好的新生活,可是偏偏赶上六十年代初的自然灾害,早出晚归,胼手胝足,仍然入不敷出,加上我们兄妹五个陆续出生,一张张小嘴嗷嗷待哺,日子过的那是一个艰难。后几年母亲不幸患上了肺结核,再后来我也染上此病。七口之家,两个病人,只靠父亲一人独力支撑,实在是勉为其难,成了生产队里老大难的“超支户”。三个妹妹都是念到三五年级就辍学,举全家之力保我读完高中,后来赶上了恢复高考的机遇。我的病体后来痊愈了,母亲却于1976年溘然早逝,那年她才38岁。

也就是在母亲去世前后,外祖父托人帮父亲在八大家轧花厂找了一份工作。一开始是季节性临时工,棉花收购加工的旺季,去厂里上班,一个月能拿到二十几元的工资,淡季时再回去种田。父亲那时还年轻,先干的是装卸工,身背一二百斤的棉花夹子走上长长的跳板,摞到高高的货堆上去;后来是打包工,在满是尘絮的车间里,或是跳进装棉花的铁厢踩压,或是几个人一组,跳上长凳快速地穿铅丝、打结头;再后来厂里照顾年龄渐大的父亲,安排进了“警卫班”,实际上就是门卫,白天负责人员车辆的进出登记管理,晚间负责值班及厂区的巡逻。每年的春节期间,父亲都是主动留守值班,在厂里过年。我知道,他看中的是假日的三倍工资。记不清在哪一年,父亲由于一直工作表现优异,被转为合同制工人,多年的“临时工”终于熬成了一名“正式工”。

晚年的父亲,在小镇上度过了他生平最惬意舒适的时光,拿着不高不低的养老金,衣食无忧,平日里和左邻右舍拉拉呱,打打麻将,再不就是看看“非诚勿扰”,听听淮剧。我们兄妹四人都在一百公里外的盐城,只有小妹一直和他相邻而居,陪伴照料。偶尔我们回家,他会高兴得跳起来,连忙挎着篮子哼着小曲上街买菜,后来年纪大了,腿脚不是太好,便会掏出皮夹子,笑着说:走,上饭店,我会东!

《淮南子·齐俗训》有言:“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 商与商言数。”父亲虽然工农兵学商都有经历,但他血脉里流淌的是军人的正直、农民的勤劳、工人的较真,学生的才智谈不大上,商人的精明更是了无痕迹。过去不觉得父亲有多了不起,现在却感到,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是那么的丰盈。

父亲的遗像,放在我的书房里。每天晚间,当我走进书房的时候,都会与他对视一眼,很多时候仿佛听见他在问我:今天你过得怎么样啊?记得要开心每一天哟!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