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最后一个月第一天的夜晚,十点多钟的时候,李老师发来短信,说曾经的电大同事柏云杉老师因病去世了,才六十,刚退休,“人生无常啊”……
一晃,想到当年。
电大,全称是广播电视大学,它是由中央广播电视大学,省级广播电视大学,地市级、县级广播电视大学分校和工作站组成的覆盖中国大陆的远程教育系统,是一所没有围墙的高校。1979年初,中央电大与全国28所省级电大同时开学。
1983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盐城市电大任教,当时对电大是怎么回事,也不甚了了。这就难怪社会上的一些人,更是莫名其妙。家乡有人找到我父亲,请求帮忙介绍他来学修电视,还望文生义振振有词地说:你儿子不是在电视大学上班吗?
那一年,我们九个应届毕业生兴致冲冲地来到电大报到。当时电大行政办公地点在盐阜人民商场北边的教学仪器站楼上。我上楼时,在楼梯口,恰遇我的同班同学吴清鉴下楼。啊,原来你也在这里!他是我的同乡兄长,想不到我俩竟分在了同一个单位。我心中立马涌上了一种有伴儿了、不再孤嘴薄唇的欣喜感。后来,他分在校长办公室,我则分在教务科。
教务科在西边不远的工人文化宫楼上。我接受的教学任务,是辅导今年刚入学的经济类三个班级的基础及应用写作。这样的安排也正合我意,因为在大学里自己的喜好偏重于文学写作,而疏懒于语言文字。
当时的盐城电大,处于初创阶段,可以说是一穷二白,教职工一共就二三十个人,办公楼、教学楼都是租借的外单位的,更没有宿舍。前一两年分来的单身老师住在南门桥下的盐师,我们几个人被安排住在盐中的招待所。好在新校区正在紧张地施工建设呢,一切都是新的,充满着勃发的希望。
盐中招待所,一溜红砖红瓦的老式房子,据说当年新四军在盐城重建军部,华中工委就住在这里。由西向东,第一间是李斌、柏云杉、姚老师,第二间是洪林、陈万勇、常合亭,第三间是老吴、小何与我。我们这间有一堵腰墙,我和老吴住里间,两张竖摆的铁架单人床,小何住在外间,横放着一张大木床。那一张大木床真是够宽大的,且有些年份了,据说是当年刘少奇睡过的,也不知真假。
就这么,开始了我们或长或短的电大教师生活。
九个年轻人刚步出校园,走上工作岗位,比邻而居,朝夕相处,各自的教学任务又不是太重,闲暇时间便在一起谈天说地,拉东扯西,平静的日子如流水一般缓缓淌过。
常老师老家是河南的,毕业分配时第一次听说盐城这个地方,到地图上查看,哟,原来是个海滨城市呢,就愉快地背着行囊来了。可是到这一看,很有些失望。当时的盐城,刚刚建市,城市规模小,基础设施差,加上地理位置偏僻,交通条件不好,生活习惯不适,肯定与他的期望有着不小的距离。所以,每当看到他端着一碗饭,蹲在墙角檐下闷吃的时候,真切地感到了一丝丝人在外乡的落寞。
电大的学员大多是单位里的中层干部或业务骨干,不少人的年龄比我们要大好些,初登讲台难免有些紧张吃场。我便特意留了络腮胡子,以充老相。一次,东台电大的一位老师约着要听我的课。到了约好的那天,我想着要简单收拾一下以示尊重,便将胡子刮掉了,结果是那位老师楼上楼下找我不着,遇到我也不理睬,当时我心里挺纳闷,后来才知道他是“认胡子不认人”。
没多久,年龄较大的老吴结婚了。每当周末,当时还在射阳上班的周大姐过来,我和小何便嬉笑着夹着枕头到隔壁借宿。
第二年的春天,我将小弟接来身边上学,从此多了些柴米油盐、洗洗刷刷的事情,好在女友的单位靠得近,时不时地过来帮忙。春夏之交的时候,领导照顾,让我搬到新校区的一幢两层楼上,给了一个放有一堆木板和一张大床的单间,结束了“群居”的日子。
这年秋学期,电大整体搬进了黄海路牙河桥畔的新校区,建有行政楼、教学楼、实验楼、学生宿舍楼、教工宿舍楼,又分来一小批新老师,招来一大群新学员,一下子鸟枪换炮,气象非凡,熙熙攘攘,人影幢幢,初具了一个大学的模样。
内设机构也渐渐走上正轨。我所在的中文教研组,负责人是头发花白的唐夕治老师,同事有学姐李开玲老师,后一年分来的余红缨老师,新调来的张苏榕老师,再后来还有韩雅琴老师。我很荣幸,当了一回“党代表”。
教研组里也是趣事趣话不断。“经典永流传”的有这么两则。张老师是响水人,当年高考是县里的文科状元,有时会笑吟吟地自诩:我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我戏谑道:怪不得身上还散发着鸡屎味儿。惹得她直翻白眼。过了两日,她说,有个脑筋急转弯题目,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坚硬?我们几人没转弯,有说钢针的,有说竹笋的。她公布答案,是老汤的胡子,你想啊,那么厚的脸皮,它都能钻出来。惹得大家一阵哈哈,她这算是扳回了一局。
那一次,我们几个人一起赴东台电大参加教研活动,娇小的东道主方梅老师领我们一行到她的蓝色闺房“码头上1号”小憩,然后逛街。她们兴致勃勃,我则索然寡味。忽听身后的张老师在嘀咕:唐老师,帮我拉一下。原来她试穿牛仔裤,拉链卡住了。心不在焉的我以为她在叫我,也没多想,便作伸手状,吓得她大声惊叫起来,我这才如梦方醒,及时缩回了“咸猪手”。
俱往矣!
我们那年一起分到电大的九个人,后来也风流云散,各奔东西。常老师考上了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国家审计总署的下属单位;姚老师调去了南京;老吴、小何和我先后弃教从政;只有李斌、洪林、陈万勇、柏云杉四位,一直在那里工作。后来电大与工专合并成立盐城工学院,他们各在不同的学院和处室,据说平时也难得见上一次面。
一晃,四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毛头小伙子、黄花大姑娘都步入了退休之年,开始享受人生的夕阳清照时光。
该歇一歇了,柏老师却不辞而别,悄悄地走了,永远地走了……
我们都在人生的单程列车上,随着机车身不由己地轰隆隆前行,有人到站了,招呼也没打一声,就下车了,然后又有人上得车来,车厢里永远是一群人在摇摇晃晃。
岁月倏忽,陵谷变迁,每个人都走过了不同的人生道路,经受了不同的风霜雨雪。但怎么也忘不了,解放路的林荫道,盐中食堂的一日三餐,牙河桥头的电大校园,朗朗书声,飘飘衣衫,它身旁静静流淌的小洋河,还有那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欲说当年好怅惘,满腹情思寄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