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时候,我拍下了这张照片。
蓝天白云,静静的小河,夹岸是澄黄的油菜花、葳蕤的绿树,远处依稀可见一座小水闸……这一切,都是为了衬托它,那棵嫩叶初舒、婆娑兀立的大榆树。
几乎每天清晨,我都要从它的身边走过。有时候,会驻足凝视一刻,向它和枝干上的鸟巢行个注目礼;有时候,注意力被黄的菜花、红的桃花吸引了去,忘了它的存在。它立在风中,不羞也不恼,窸窸窣窣地迎送。
据我目测,这棵榆树应该有四五十年的树龄了。这四五十年,沧海桑田,陵谷变迁,它应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仿佛一个长者,慈霭地瞅着后生们戴帽脱靴,出将入相。
偶尔,它会通过舞蝶飞鸟、急雨狂风,和五十米外的老伙计遥相呼应,通个音问。那老伙计默默地立在皮岔河畔,也是一副宠辱不惊的长者模样。
我满心以为,红花绿树,大河小溪,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天地万物和谐共生,人类诗意地栖居其中。
深秋时分,我外出了一个星期,回来后的次日清晨,照例信马由缰地漫步在熟悉的路径上。刚踏上小桥头,直感觉眼前的世界空出了一个大窟窿,及至看到那根树桩,如一个巨大的伤疤默对苍穹,顿时血脉偾张。是谁,是谁,竟然砍伐了这棵老榆树?
我走过去,蹲在老树根边上,摩挲着它的创口,欲喊无声,欲哭无泪。几只鸟儿在对岸的树丛中盘旋、鸣叫,似在声讨毁了它们家园的不法之徒。面前的小河水依旧静默无声,缓缓流淌。
人类,有时候真的是蒙昧无知啊。可知道,一棵老树的价值远超出俗世的想象。
印度加尔各答农业大学达斯教授曾对一棵树的身价专门进行了估算。一棵长了50年的大树,其生态价值,每年生产氧气的价值约为31250美元,减轻空气污染的价值约为62500美元,防止水土流水及增加土壤肥力所产生的价值约为68750美元,保护涵养水源价值约为37500美元,为鸟类及其他动物提供栖息环境价值约为31250美元,创造动物蛋白的价值约2500美元……
它的种子,可以种出一片绿荫;它的荫凉,可以带给几代人清爽的时光,美好的记忆;它的秀姿,可以入画,可以入诗;或许,洪水袭来的时候,它还能拯救许多生灵……
如果没有森林,90%的淡水将直接流入大海;如果没有森林,风速将会增加60%-80%;如果没有森林,人类将无法生存1年……
如此,一棵树的价值能计算出来吗?
可是,鼠目寸光的乡人,竟然向人类的守卫者举起了利刃,就为了那区区的数百元。它们不知道,这样的伤害,留下的痛苦,比山还要沉重。那根树桩,就是永远的控诉。
时已进入冬季,我心中的痛,一直在绵延。特别是每天清晨,路过那截树桩身旁的时候,我不忍直视,生怕哪一天,它会突然开口发问:既然知道我是你们的朋友,为什么没有人来保护我?
李渔曾说:“木即不堪为栋为梁,然欲刈而薪之,则人有不忍于心者矣。”何况面对的是一棵大树,与这儿的乡邻们结伴了几十年的时光了呢?
我知道,余生,将在对一棵树的怀念中度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