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盲人早起探路,练习并适应着世界的一种改变。哒,哒,哒......远处略莫照过来他的轮廓,他搭着短袖,一方正脸,齐黑长裤。单手抓着一根盲棍,淡定的靠马路牙子边走来,长棍杵在地上的声音规律而响亮。 周奇恰好经过,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的墨镜幽黑,第二眼见他手持盲棍敲点着前行,第三回耳朵才听见,哒,哒,哒......经过火车轨道下的人行隧道口,周奇不再回头看他了,仅仅听着那个盲人探路前行的声音,他想到了这样顽强不息的,有名字的但不相识的盲人形象。周奇与那个盲人并不相识,只能凭借盲棍和哒哒声方才辨识他。周奇骑着自习车,逆风疾驰向学校,六点半早读时间快到了。
那年高一寒暑之间,众多路上行人的脸庞已模糊到无法再忆起,周奇却存留了一段棍击打地面的声音,他莫名敬佩那个盲人生命的韧劲,在他时间罅隙张裂的粗口里,投掷几十厘米长的一个盲棍。尤其早晨阴凉隧道刚好亮灯,黑黢黢的环境消逝的无踪,只剩下随行的影子,他与那位盲人交错路过,只剩下哒哒声。而这样的相遇,每天都在早读前发生。 每回错过,他不会都怀有敬佩的情感,有的匆忙不做思考,有的不足一秒就溜走。他不会过多犹疑,只会在头一回相遇下给予一个盲人应有的敬佩,仅此而已。如同火车不曾在隧道上方轰鸣才能听见的哒哒声,一旦火车飞驰而过,那种微小的声音就真的听不见了。
周奇想起来他和一个女生的聊天。
“要是史铁生只是一个普通的残疾人,你祛除了作品所附加于作者的崇拜和怜悯后,会去厌恶这样一个普通的残疾人吗?”我问到那女生。她说“厌恶又咋了,残疾人附带的苦难标签,他克服了苦难,不还会再附加坚韧不拔的标签吗?你能摆脱对人的,对残障人的恶意吗?”我只能哑然。
“要是恶意这么模糊,那我的敬佩呢?依旧显得虚伪吧。”周奇想到自己意识里的错误,他无法辩清自己纠结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以上想法及回忆只是在大一下学期那天跳出来,他和一个在短视频软件添加好友的女生开黑了一把,而那个女生兴致冲冲的分享了一个朋友的故事。
不够离奇,不够深度。就是她记错了闺蜜的大学所在地,闺蜜却说自己也会记错一些事。开学初军训结束的晚会,闺蜜加了一个有好感的男生游戏账号,发现他是贵族大佬,前几天也一直在游戏中交流。昨天晚上一个同班男生跑过来和她说,他给号卖了,以后不会用那个号和她打了。原来一直都不是那个她小有好感的男生,而是同班一个普通的肥胖的男生。追问同班男生得知,当时递过来的手机只是同班男生的,不是其他人的。她觉得自己的记忆错乱了,被什么东西蒙骗了。
将近一年多的游戏经历,原来只是一个误会,她从来不曾和那个有好感的男生交流密切。她倾尽的好感只给了一个第三者,她已经无法面对一个因错误而存在的交流。周奇因此被勾动了回忆,惊疑自己对盲人的敬佩会不会是一个误会,也许那并非生命的坚韧,而是生存的不得不做。相识错误的人也会怀有误会,不相识的人们更是无法改变那种错误。当时周奇觉得自己生命里的一根盲棍,一下子成了砸向他脑袋的棍棒。人本可以浑噩糊涂地活着,假使他不曾得知真相。他承认自己是如此感性的赋予一个不相识的盲人不屈的形象,也许伟大处只是藏着一个平淡的故事。这样间接将苦难附加了犹如弥撒曲的歌颂,这种感性的期待,也许会群体无意识的戕害一个普通的残疾人,乃至普通的健全人。如同以往周奇在火车飞驰而过时,那些听不到的哒哒声。
周奇一直带着真诚的怀疑对待他所见过的人,偶尔又相信别人陌生的善意。所以他是痛苦的,他是悲观的,他渴望理性观察事物,却依旧避免不了“以我观物,故物我皆着我之色彩”的语境。他无法得知,自己是如何阅读《局外人》也不会回馈强烈的感受,他无法依附作品的名气而呻吟共鸣。他最后也不会知道,荒诞人的世界始终都不如现实的存在荒诞不经,所以他的形象绝不会被加缪全部描述一致。作品所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延长自身的描述性,来捕获陷在主体性困境的人们。正如他较真于备用机日期提前4分钟,就让他兴致高昂远超过一本书的共鸣感,他需要一种在未来生存的4分钟将自己放置思考。他太爱这种迷人的现实荒诞感受了,因此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都真实。
周奇亲昵的捋顺猫颈上的毛,下一刻仍在提防设想的猫会抓伤它。这种主观的想象源自年少时一只猫抓伤了他的记忆,但他仍想着有天养一只猫。台球桌下的肥猫,懒洋洋的晒着日头。周奇无心发球,盯着纯灰色的猫咪眼躺在毛毯上。今天冬日格外温暖,他对养猫一无所知,如同对自己如何安顿的问题一无所知。
他始终相信任何一种情感都不会永恒地存留自己心底,在通过四级后3秒喜悦就烟消云散,游逛小吃街,端午过后的几日才想着买了两个肉粽,一个蜜枣粽,吃进肚中才发现,全是蜜枣粽。他主张自己应该表现出被欺骗后的愤怒,但他没有。
唯一回忆的片段是,冰雪大世界空气冷冽,摩天轮身披雪白的羽织,冰柱砌成堡垒与围墙。周奇就穿着保安服,在内场西入口处站岗。那日2月26号,正值冰雪大世界闭园晚会,人群涌过来如同蝗虫过境。他仿佛还身处这时,买粽子被骗后,念头牵他回冰雪大世界的临时工站岗。那时内心毫无念头的站立了五个小时,那些不能回忆起的日子,不能回忆的就不够身临其境了。
与其和社会乱象的群魔相比,他自认还算是头脑比较正常的人。除了周奇这类人以外,无法用精确的语义场去描述捕获他们的特征。一个遥远的午后黄昏。他当时从高楼阳台向下眺,有一阵可以名状的恐怖——尽快跳下去的冲动遍布全身,幸而他的理性束缚住了疯狂。可当某些时刻疯狂让理性妥协而脱缰欲奔,我们究竟会心如盲人去欺骗自己,还是让理性欺骗自己呢?
最近几月,他疯狂的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他主动的靠近这个女孩,也会认真的倾听她的情绪,并帮她解决一些小麻烦。他却始终没有对女孩表白,因为担心会被拒绝。所以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交谈,他的理性一直在欺骗着他,让他无法冲动的表达自己的喜欢。理性精神背后所隐藏的,是对爱情的克制,也是潜意识对婚姻的高尚渴望吧。他不想做任何改变,是因为他已经沉迷了这种现实的荒诞感。突然想起契诃夫笔下人物伊万所说的半句话,“你看这个世道 人们睁着眼睛作假。”可他对一个女孩子的喜欢,已经无法再让他睁着眼睛了。张婷身材匀称,柳叶眉弯弯,脸蛋白皙红透。她性格活泼,聊天时总是会挂着一抹微笑。而周奇和她是通过喝酒认识的,即使这样一个开朗的女孩,也会在苦闷的夜晚喝酒来忘记些往事。
周奇认为这个女孩比自己聪明的多,她阅读的书籍总会被她独特的解构。而他看过的书籍总是一知半解的读着。这也是上回他问张婷对残疾人的标签问题,又一次感受到的想法。张婷恰巧得知周奇也会喝点酒,就和他在外面的夜市愉快地摆了几瓶啤酒喝着聊天。她记得他们当时聊了很多,声音也从原本的拘谨变得响亮,她有时说得高兴还会比划着手势,不过她的袖子却带翻了小料的碟子,而因干杯余出的啤酒沫子,已经把桌布弄湿了一片。大排档老板在忙碌的经营着生意,他那十八岁的儿子正在旁边帮忙,负责传递一些啤酒和餐食。
张婷聊了小时候对黑暗的莫名恐惧,又聊了在高中上学那会儿,寄人篱下的苦闷。张婷觉得,即使寄宿亲戚对自己很好,她还是会感到不自由。生怕什么时候会惹得亲戚不高兴。她有一个始终的疑惑就是自己并不如何想家。周奇也表达了自己小时候对黑暗的共鸣的恐惧。他们啤酒撞杯的声音格外清脆。
几月后的一个午后,张婷又把周奇叫出去喝酒。他们共同谈论着米兰昆德拉的作品《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张婷说,“我认为灵与肉中的背叛,萨比娜其实在追求自由中,仍然渴望着爱情。” 又说一句,“我能深刻的代入萨比娜的情感,我也渴望这样的爱情。”周奇也十分赞同说,“其实我挺认可自由女性主义的,尤其理性无性别。”午后突如其来的大雨,轰然的一段雷声打断了彼此的交流。在雷声止住后,张婷才回答。“那你应该是自由女性主义了,希望你能够一直坚持下去。”
午后渐渐蜕成了夜晚的飞蛾。在周奇喝得醉醺醺之际。张婷悄然媚眼如丝,盯着周奇的眼睛说,“我们俩也算酒友了,今晚的雨开始翻新,我有了恋爱的冲动怎么办?”周奇的疯狂一下子占据了大脑。他紧张地问到“你希望是我吗?”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种新的荒诞,他已经设想了最差的情况。他好像已经为自己的冲动打起了退堂鼓,设置了一条不会伤害自己太痛的退路。 那天晚上张婷直接吻上了周奇的嘴唇,他们最后都没有回宿舍。在校外的一家酒店里,张婷大胆的触摸周奇的肌肤。她用她最大的力气,想把周奇揉进自己的体内。 他们牵手走在中央大街上,周奇和张婷甜蜜的步行着。热恋的小情侣,某天又踏进了萧红故居,一幢幢小院内弥散一股猫屎与腐臭的古木味,他们全然不在意。院外花猫窝着三两只,正午的阳光投入猫毛中,周奇的发梢间,张婷的指尖上。“换个角度吧,镜头对光照不清小猫。”周奇望见她握住手机拍猫,指节修长,骨感又小巧。不远处一个中年妇女用塑料袋装了一把猫粮,张婷听见他的话后,拍了几张就换角度又拍了起来。之后想到什么似的,跑向周奇,丢给他手机,要他帮自己和猫拍几张合照。
心满意足的离开萧红故居,两人各扫一辆共享单车,骑往附近的滨江湿地公园。然后在川急的车流中,骑到了马路对面,进入了公园内。 蹲坐在跷跷板上,两人又翘起对立着交谈。张婷撒娇地求着周奇为她作一首情诗。多番恳求,周奇竭心竭力的化用了,杂糅了几首情诗,怀着极大的底气诵道,“我拿什么留住你,我给你我荒芜人生的最后一朵黄玫瑰......”又翘下板蹲着缓了口气,从对面凝望来明亮的崇拜目光,他继而念下去,“假如一句温软的情话,能将你我引领向云端,那云端之上势必有你亮程的目光,假如飘摇不定的春天有所依据,希望是你在我身旁......”
他明知女友阅读的现代诗歌不多,才笃定不会被揭露,所以去虚伪地安抚她。疯狂改造着周奇,他的回忆提供一种范本去铺垫之后的谋划。女友激动地亲吻周奇整个脸庞,一遍遍地尖声呼喊“小酒瓶,你真爱我,你真爱我......”骄傲溢满了周奇的心中,如同开啤酒的瞬间,绽开酒花。他暗暗想着“爱情可真是一剂魔药啊!”他嗅到一缕女友的兰花香,不禁贪婪地汲取女友嘴唇间的津甜,他已经深陷无法自拔的境地。张婷以颤抖的双唇回应着他的狂野。张婷脑海不时浮现自己吮吸母亲乳汁的画面,而现在自己是母亲的身份。她的母性本能获得超大的满足,周奇还沉溺于口舌的交换中,赠予他清甜的泉水。
他们摆弄了许久公园中的娱乐健身器材,周奇为此还在单杠上连举了15个反手引体向上,用身体夸耀自己的强壮。爱情的滋润又让这个小伙在塑料垫板上翻了一个跟头,他甚至忘了天气的骤变,两人只能狼狈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学校。那两辆共享单车只能等下回再归还。雨滴泼在车窗,雨刮器卖力的刷动前车窗的玻璃,细密的水珠缀满在两侧车窗。他们的情绪依旧兴奋,完全地缺少雨水下落该有的情绪。出租车溅起马路边积满三尺的雨水,又给沥青路面清洗干净了一遍。彼此一块望向左侧车窗,张婷就依靠在黑暗中的车座上的周奇肩膀,同时观察雨水滑落的轨迹重合又分岔。
周日上午,他们骑行了14.7公里,既还了共享单车,又到达了太阳岛湿地公园,在太阳岛边上,松花江风吹拂过女友的脸庞,顺带着挑动她的几根发丝。周奇领她走到滨江大道的创新一路边,那里藏有一圃园的黄刺玫,这里就藏着他给张婷情诗里的黄玫瑰。他下意识的灵感生发,写下了一段由心而生的诗句,诗中这样写道,“我在花树对面想你,不是层层阻挡而无法走向你,我们身边围绕的本是美好的事物,我要欣赏这么多的花朵,犹如欣赏你一样。”
紫丁香虽然很美,可张婷无法分心看其他,她眼中唯有黄玫瑰,即使尖刺也不能阻止她摘下一朵黄玫瑰给她的爱人。她朗声动容地说,“你的黄玫瑰确实留住我了。”她要紧紧的抱住她的爱人,要今夜无眠的歌曲。应该谨记的是,她与萨比娜有着高度的共鸣点,她作为不婚主义者与周奇未曾谋面的一面也终将会相遇,她希望周奇能够理解她的苦楚,单亲家庭的女儿,看惯了母亲腰间的青肿,听倦了母亲无人问津的哭诉。她永远保持着对婚姻的偏见,纵使情爱小说和网络上添加一层滤镜的美好婚姻也不能改变她的观念。
这时周奇身上真诚的怀疑,就开始祸害这一对情侣。他能够反抗家人的意志,能够不管外界的杂声,可他内心的想法却一直在真假之间摆动。他怀疑张婷不婚主义的真正原因,怀疑张婷现在才说明的荒诞动机。张婷不断投向周奇身上的期待凝视,周奇不断滋生的感性期待直面理性,结局也是溃不成军。周奇那天所做的情诗里,还有半句未曾补全。“假如飘摇不定的春天有所依据,希望,希望我争辩的泪水里并无怨憎。”
往日的美好回忆已经变成了一根扎入两人心间的铆钉,多回忆一刻都要深扎心里。告白由张婷揭开面纱,一个不婚主义的妄想,要不直白的吐露心声,即使一种感觉的萌发要滞后她的理性,她得以在时光轴里旋转,恬静的区分这里的浑浊与污垢,等到人们体内的精神毒素堆积起,来过分地营建这个糊涂的世界。无视那种期待或不期待,她对爱情的向往,不会被永远诱惑着迷失,她的感情总有一天会转移到其他地方,我们都发现不了,她就作出了改变。
周奇又在几天后遇到了一个让他疯狂喜欢的女孩,那是一个在短视频软件添加的游戏好友,他们在滨江湿地公园大雨前互相加了通讯账号,某天之后视频通话了很久很久。像他先前那样主动认真的倾听她的情绪,并帮她解决一些小麻烦。可他已经熟知了一个女孩的细腻心思,并从第一段恋情里得到经验。因为一个女孩,教会了他什么时候才是主动出击的机会。她是一个不喜阅读的女孩,脸蛋方长,颇有富态,喜欢游戏开黑,并对婚姻有着积极的态度。她叫陈雨霖,任性又自我,高傲又性格极端的女孩子。可是他们在一块的那一天,周奇终于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永远照顾的女孩。
偶尔因黄玫瑰触发对张婷的回忆,他主张应该表达沉重的失恋心情,可他没有。喝了几瓶啤酒,便继续迷醉在那种现实的荒诞感里。他原来早已设想过分别的未来,他认为自己简直是一个智者,就活在那未来的4分钟里。可依我看来,他已经是一个失去盲棍的盲人,在黑暗中摸索着适应这个世界。
姓名:龚宇杰
联系地址: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师大南路1号黑龙江外国语学院六公寓
学校:黑龙江外国语学院
专业:汉语言文学(师范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