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一天忙碌的工作,我踏入家门,惬意地坐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厚香气,舒缓的音乐如潺潺溪流般流淌。不经意间,我的目光被客厅吊顶上那豪华、考究且造型奇特的灯具吸引,刹那间,思绪如脱缰之马,穿越千山万水,径直回到陕北老家那间简陋的土窑洞,回到那盏散发着昏黄微光的煤油灯旁。
小时候,贫瘠的黄土高原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在岁月长河中默默守望。那时,村里还没拉上电,电力带来的便捷与光明,对我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每到夏夜,为节省珍贵的煤油,一家人常常在院子里乘凉。柔和的月光如薄纱般洒下,给整个院子披上一层梦幻的银装。母亲坐在一旁,借着朦胧月色,手中针线上下翻飞,专注地缝补衣裳。那针线穿过布料的“滋滋”声,仿佛一首轻柔的催眠曲,一下一下,抚慰着我的心灵。父亲则坐在另一边,嘴里噙着烟锅,悠然自得地吞云吐雾。烟锅里闪烁的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好似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小黑子,我家那只活泼的狗,在院子里欢快地跑来跑去,偶尔对着远处的黑影狂吠几声,为这宁静的夏夜增添几分生气。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唠着家常。母亲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啥时候,每天早上都能喝上小米稀饭,吃上白面馍馍,就好了……”话语中满是对生活的质朴期许。父亲在鞋帮上轻轻嗑掉烟灰,嘿嘿笑着回应:“明天就用黑豆换点白面,给娃娃们蒸一顿馍馍吃,你看咋样?”在朦胧月色下,我看不清母亲的脸色,只听到她嗔怪道:“你呀,就不知道好好过日子,这么折腾,以后可咋办。”我枕在母亲温暖的腿上,仰望着满天繁星,那一颗颗星星如同镶嵌在黑色天幕上的宝石,璀璨夺目。偶尔,会有一颗流星如闪电般划过天际,瞬间消失在黑暗中。父亲见状,缓缓说道:“天上落一颗星,地上就殁一个人。”我听着,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伤感。远处,蛙声此起彼伏,凉爽的夜风轻轻拂过脸颊,带着泥土的芬芳和庄稼的清香。在这温柔的氛围里,我不知不觉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黄土高原的冬夜,漫长而寒冷。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似乎要将一切冻结。孩子们早早就被大人扯着嗓子叫回家,一家人围坐在土炕上。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没有电视、电脑等娱乐设备,生活格外单调。我和二姐常常玩翻绷绷的游戏,一根细细的绳子在我们灵巧的手指间变幻出各种奇妙的形状;或者用双手在煤油灯下摆弄出各种动物造型,让手影投射在窑洞的墙壁上,兔子、小狗、老鹰……这些栩栩如生的手影仿佛带着生命,在墙上跳跃、嬉戏。父亲坐在一旁,抽着自家地里种的旱烟,那呛人的烟味弥漫在整个窑洞,但在当时的我看来,这就是家的味道。他不时用手摸着光溜溜的脚片,然后伸出长长的指甲,轻轻打掉灯花,让煤油灯的火苗更加明亮一些。母亲则围着围裙,在灶火旮旯里忙碌着。灶火里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庞,锅里煮着的饭菜散发出阵阵香气。雾气在窑洞内弥漫开来,与煤油灯的昏黄灯光交织在一起,使得整个窑洞愈发昏暗,那火苗也在雾气中摇曳不定,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当母亲将煮好的饭菜端上桌时,叔父恰好推门进来。“他侯大,炕上坐。”母亲连忙热情地招呼道。“吃了没,没吃就一起吃。”父亲也在一旁说道。“吃了,夜长了,一个人在家孤单得慌,来跟你们拉拉话。”叔父笑着回应。于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谁家的儿子娶了哪家女子,哪家的儿媳妇对婆婆不好,村子里的大小琐事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东一榔头西一棒锤地聊着,直到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了,母亲看到我哈欠连天,便会轻声说:“不早了,睡吧!”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我离家已经三十多年了。当年那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如今已两鬓斑白,岁月的痕迹悄然爬上脸庞。父母也早已离开人世,但那盏煤油灯,却始终在我的记忆深处熠熠生辉。它那昏暗如豆的光芒,不仅照亮了我儿时的夜晚,更成为我人生道路上的温暖指引,让我在面对生活的种种挑战时,心中总有一份坚定与从容。因为那盏灯里,装满了父母的爱与牵挂,装满了家的温暖与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