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人崇尚风骨与气节,因此喜欢梅兰竹菊。老百姓则来的朴实些,喜欢荷与桂,图个家和、富贵。因为周敦颐的《爱莲说》,因为世代相传的家训“家和万事兴”,荷花的地位并不亚于四君子。而桂呢,因为谐音“贵”而高贵,比如造了大屋曰“兰桂腾芳”、谋得功名曰“蟾宫折桂”,惩罚犯错的人曰“吴刚伐桂”、忠贞高洁的人曰“桂花仙子”……民间甚至有新娘出嫁戴桂花以寓早生贵子的习俗。在古代,桂花是儒家的“比德”之物,人们常以桂木之香洁比喻一个人的内在之德馨,常以桂枝落或桂枝折以喻人之死亡、生命流逝之芬芳。
我是深爱桂花的。但凡有人筑了新宅让我推荐种什么花木,我一定会首推桂树、白玉兰树,还有竹子。
在我的故乡赣州,桂树曾经是稀罕物,难得在某处见到一棵。小时候听过一种说法,一棵桂花从幼苗到开花需要三十年时间,因此每每见到一棵开花的桂树,便有见到神树一般的幸福感。当然,时过境迁,植物的人工繁育技术,早己让桂花树从几十年前的珍贵之木,变成了遍布城乡的大众之物。
记得初到上海的第一个秋天,我骑着电动车行走在锦绣路上。时值黄昏,秋风吹过,忽然有股芳香裹过来。我停住脚步,定睛一看才知道路边掠过的是一溜的桂花树。桂树浓密的绿叶里藏着无数米粒大小的花蕊,流溢的香气顺着风就往人身上粘,让人有一种在花径上行走的曼妙感。
从此我知道并亲身感受到,上海的每一个中秋节前后,整个城市都是被桂香浸润着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桂树特别适应沪上的生长环境,还是魔都人特别钟爱桂树的花香?去年中秋,老岳父家后花园的那棵并不高大却修剪得很好看的桂树,通身缀满了丹红的花粒,芳香四溢。四岁的大孙子挣脱我的手,跑到树下一阵摇晃,桂雨纷飞,落英缤纷,如音符般纷纷坠落。孙子欢呼起来:“下雨啰,下雨啰!”我笑道:“你这下的是桂花雨吧!”孩子揺得更带劲了,桂花簌簌地落得也愈加欢了。
我居住的小区也有几百棵桂树,每年中秋一到,整个小区都淹没在桂花的芬芳里。漫步在桂树下,无疑是穿行于花的芬芳中。最妙的是夜里,月华如水,万物生辉,桂香浓郁得像粘稠的蜜,忍不住深呼吸,口舌含香,甚至连肺里都盈满着了桂的芬芳。此时的我,真恨不得取一只空瓶把这桂香满满地贮上,以留待寂寞时用来安抚自己。见我陶然,孙子突然问我:“爷爷,赣州的桂花和上海的桂花,哪里的更香?”我告诉他,花香哪里有什么好坏,不过是藏着不同的美意罢了。故乡的桂香,挟着岁月的温润,裹着人家的温情;上海的桂花香,沾着时光的烙印,融着孩子的欢笑。它们都是暗香浮动的美物,不声不响,却把岁月的细枝末节,把生活的碎碎念念,都酿进了花香里。
今年,上海的桂花开得迟些。中秋节后,几场秋雨下过,整个南方才从酷热猛地进入秋凉。我琢磨着,天冷了,桂花该开了吧?可每天走过桂树下,却总不见花开,我想不会是花期就这么过了吧?是呵,桂花本就花期短,人们苦盼一年也就那么几天的花开时日。因此,人们对今年迟迟不开的桂花自然是耿耿于怀的了。念念叨叨中,冷风又料峭了几天,眼看到了重阳节,跚姍来迟的桂花才铺天盖地地喷薄而出。显然,因为比往年多积蕴了一个月的能量,今年的桂香仿佛是补偿人们渴望似的,以一种更加饱满的姿态,散发出更加醇厚的芬芳,把整个城市都浸润在了无边的香气中。
夜宅潜花声,晨院浮桂气。晚来的桂香,暗香袭人,漾来的绝不只是桂花的芬芳,更像是岁月里的牵挂,是开得再晚也要释放一回的相思与情怀。
2025.10.30于沪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