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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文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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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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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先贤的一场秋日私语.

深秋的上海,桂香像揉碎了的月光,从巷陌墙头、公园竹篱间漫出来,把整座城裹得温香如斯。今日是我六十三岁生辰,我未选寿宴的喧嚣,只揣着满袖桂香,往虹口的街弄深处去,赴一场与文化先贤的秋日私语。

先到鲁迅公园。晨雾刚散,树叶的尖梢还凝着细碎的晨露,远远便听见歌声裹着桂香阵阵飘来。一群银发人围站在银杏树下合唱,《今天是你的生日》的旋律刚落,《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辽阔又漫过天际。我本是站在圈外静静听歌,妻子鼓励我“想唱就去唱呗”,人群中一位正纵情高歌的老者也用手势招呼我加入,不知不觉间,我便顺着调子融了进去。歌声里渐渐消弭了陌生人的隔阂,只剩秋阳落在肩头的暖意,与桂香钻进鼻腔的甜腻。六十三个春秋里的柴米油盐、悲欢细碎,竟都在这合唱中轻轻漾开,像公园残荷水面的粼粼波光,晃得人心头发软。

唱罢往深处走,世界文豪雕像群立在广场上。歌德、托尔斯泰、狄更斯、雨果、泰戈尔、普希金……尽是我自年轻时便崇敬的大文豪。我选择在正中的雨果青铜雕像前驻足,他垂眸沉思的模样,让人想起《悲惨世界》里对人性的悲悯。我站在他身旁合影,手掌轻轻抚过雕像的衣褶,仿佛能触到文字里的温度。

从公园南门出来,沿四川北路往南行,桂香渐淡,取而代之的是老洋房木质窗棂特有的沉静气息。多伦路到了。踩在石板路上,仿佛在与八十年前的时光对话。深秋的小街人迹疏落,失了往昔的繁华,倒正好让人静下心来,用心凭吊那个风云时代里的风云人物。

我在茅盾先生的雕像旁小歇片刻,先生衣袂的褶皱里,似还藏着当年为左翼作家协会奔波的风尘。二十年前,我曾去过茅盾先生的故里,在乌镇欸乃的桨声中,乌篷船穿过幽静的河汊,我在他的故居里徜徉、留影。诚然,水乡的温润滋养了茅盾的少年时光,上海的繁华则催生了文学巨著《子夜》的诞生。他借文学发出的生命觉悟的呐喊,九十年后的今天,仍能让我们触摸到那个时代的脉搏,思考个人命运与时代洪流间的复杂关联——这正是经典之所以永恒的魅力,也是茅盾始终为人崇敬的缘由。

最让我心动的,是鲁迅与青年人围谈的群雕像。那处特意留出的空位,总像在等谁来赴一场未散的文谈。我俯身坐在鲁迅先生对面,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就是个求知的学生。那一刻,我仿佛真能听见先生说“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那空位本是冰冷的铁器,却因一个个迭换而来的俯身聆听的身影,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成就了一场无组织者、却始终承接不止的文化接力。九十年前的岁月仍在流转,鲁迅先生的话语仍在耳畔,而每个坐下来的人,都成了这场跨越时空对话里最虔诚的倾听者与参与者。彼时,少年时读父亲书架上《朝花夕拾》的记忆忽然涌现:那时只觉得“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有趣,不懂“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重量。如今再想,先生的“横眉”里藏的从不是冷漠,是对弱小的疼惜,对黑暗的抗争,就像这深秋的树,即便叶落枝疏,也始终把根扎在土地里。

顺着“鲁迅小道”的标识往里走,石板路两侧的老洋房爬满藤蔓,201弄2号的门牌静静嵌在墙上。这里是左翼作家联盟的诞生地,也是中国作家协会最初的星火迸发处。我来来回回走了两趟,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当年那些深夜里的文学交谈。或许就是在这里,鲁迅、郭沫若、茅盾们围坐在一起,讨论着“文艺该为谁发声”,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里,那抹灯火成了照亮那个时代的微光。我摸着墙面上斑驳的砖缝,仿佛触到了先贤们温热的掌心,那些藏在文字里的勇气与坚守,竟顺着指尖悄悄融进了我的血脉。

日上中天,我才与妻子慢慢走出多伦路。回头望时,秋阳里鸿德堂的中式飞檐与十字架遥遥相对,似在诉说这座城市的包容、大气与格局。这个生日过得格外特别:没有蛋糕蜡烛,没有鲜花,取而代之的是妻子煮的鸡蛋面条,是合唱里的暖意,是雕像前的沉思,是与先贤足迹重叠时的心动。原来最好的生日礼物,是从那些曾照亮时代的先贤的灵魂与精神里,汲取到继续热爱生活的力量。就像这深秋的树,落尽了叶,却把根扎得更深,等着来年再发新绿。

2025年10月28日于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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