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历久,春煦已来,游望四围山川,仿佛已萌生绿意,自然的更替悄无声息,一如既往。而我的心,依然若在数九寒天,听冷风嗖嗖,看天凝地闭,没有忘乎所以,却也不知所以……
的确,今年的梅花开得太迟,直到早春二月才慢慢烂漫起来。路人说,不是“迎春第一枝”吗?“春迎第一枝”还差不多。诚然,傲雪凌霜、铁骨铮铮历来都是人们赞美的梅花品性,实则,与其说是赞美,不如说是托物言志、借景抒情。梅花毕竟是梅花,哪有如人一样复杂的情感,不过是大自然的一种植物,植物而已,虽有灵性,也只能顺应大自然的安排,奉命惟谨,韬光晦迹,始终如一。让她开,她就灿烂地开,不虚饰,不妄作,也不羞羞答答;让她谢,她就寂然地谢,不争辩,不留念,也不心灰气短。梅花从来没有超自然的神奇力量,与世无争,不矜不伐,随遇而安,听不见人们的赞美,也无法理解人们的钟情,只在该开的时候才开。
其实,做到顺应自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自然只在乎自己的意愿,并称之为规律,素来该风则风,该雨则雨,从来阴晴自决,想变就变,所谓规律早已染苍染黄了,春夏秋冬四季不明,回寒倒冷,乍暖还寒,不一而足,连天气预报也难得准确一次。可怜的梅花,不管是一朵梅花,还是一枝梅花,不管是一树梅花,还是一片梅花,都只能在变乱交织中反复调整自己。她们的生存没有任何选择,不存在任何优越,不能像其它花卉一样沐浴春风欣然盛开,尤其是漫长而凛冽的冬季,她们只能于枝头默默蛰伏,孤特独立,任刺骨的寒风如锋利的刀刃刮过来、刮过去,反复无常,肆虐逞威,无休无止,以至每处肌肤都在忍痛、在滴血,几近瘐死却不能死,紧紧蜷缩着身躯,拼命激发内生动力;厚重的积雪也不饶过她们,还要雪上加霜,一次次将她们赖以寄生的树干、枝条压弯,如掩胳埋胔般试图将她们深葬于黑暗与凄寂之中,毫不可惜!此时的梅花,正如陆放翁所言:“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负屈衔冤,她们也只能吞声忍气,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恐惧如影随形,却未敢轻言放弃,而必须不甘雌伏,力尽所能地汲取微薄的养分,与恶劣的环境相近相亲,悬悬而望,企盼寻找到一线生机……梅花之苦,苦不堪言,唯有自知!
然而,想要开出美丽的花朵,她们还必须秉持良好的姿态与炫红的心思,艰难并受,熬清受淡,向善而行。面对牡丹们的奚落、杜鹃们的冷眼、桃花杏花的讪笑,以及自然界的各种冷嘲热讽,她们没有时间、没有力量反唇相讥,唯有沉默,自守孤独。终于,在一个曙光初现的清晨,她们感受到了生命的召唤,便用尽全身力气,缓缓撑开紧闭的花瓣。尽管寒风依旧呼啸,也未能阻止她们怒放的痴心;尽管每一片花瓣的舒展都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她们也凭借心中那一团欲燃的火,释放出内心的激情。她们成功了,在冰天雪地、在岁暮天寒中傲然盛开,开出一朵,开启一枝,开成一树,开满一片,满园红梅,一如澎湃的红色波涛,在大地上奔腾、翻涌。
欣赏着一朵朵梅花,无不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红润的花瓣,簇拥着嫩黄的花蕊,娇艳如少女羞涩的脸庞,在枝头顾盼有致,摇曳生姿。清幽而淡雅的梅香弥漫在空气中,却是“着意寻香又不香”,那是一种似有若无的清新,如同春晨的阳光轻柔地洒在身上,带着丝丝凉意,却能瞬间唤醒嗅觉的每一个细胞;深吸一口,梅香里裹挟的丝丝甜意,仿佛会在舌尖晕开又悄悄钻进鼻腔,从此萦绕不散;细细品味,梅香中还藏着一抹清冽,那是经霜傲雪沉淀而出的坚毅,在诉说着“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的生命律动,一股独特的气息入心入肺,令人沉醉,感动莫明……盛开的过程,固然充满了辛酸与苦累,但梅花总是书写了属于自己的传奇,让人们看到了富含坚韧的美丽,何其非凡!并为生命的蓬勃与美好击节赞叹。
寒冬腊月里,这片红梅宠辱不惊,淡泊明志,使劲扎根泥土。几度花谢,几度花开,今年花谢,明年花开,已经开了一年又一年,凭藉着感动的心境,我已陪伴她们走到了第七个年头,感慨尤多。谁知道今天的冬天如此漫长,如斯酽冷,竟然以冬天的残忍霸凌春天的醇温,丝毫不顾及梅花的灵性。梅花不是不想早开,须得道法自然,或早或晚而已,原本“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不是又开了吗?我相信,明年的梅花,后年的梅花,永远的梅花,依然年年盛开!言尽于此,我已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