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来了一个年轻的王姓语文老师,也是我们初三年级的班主任。王老师来的时候,正是夏天,给我们最深的印象,是有时候将裤管绾至双膝以下,赤了一双脚进教室上课。那双脚黑的颜色和农民伯伯不相上下。同学们都想,老师怎么是这样子呢?应该穿鞋穿袜才是。
和差不多所有的男老师一样,王老师给女生的笑容展示的总会多一些。而对男生总是严肃有加。也难怪,一个班级总有那么一两个胆大妄为一点的男生,有时候会给班级生出一些事端来。王老师的办法是,在这些男生使坏最高潮时,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当然是要当着全体同学的面,你想怎么样?王老师眼睛细长,还带着微微的冷笑,这样眼睛就显得狭长,看不清里面的真实的内容,但显出一股股隐隐的杀气。调皮男生起先还是扛着脑袋的,以示和王老师的对抗。王老师说,你是不是想和我动手?想动手你就来。男生个子生得比王老师高,一脸青春痘,正是心理叛逆期,不大容易服人。可就是这一下,男生脑袋垂了下去,像被霜打的苗,一声不响的回到座位上,眼睛看着桌面,好长时间没有看同学们。
下学期的一天,王老师叫我到他的房间去。房间就是一间,开门就对着教室的走廊。房间有两用,生活起居和教学用,比如背课、批改作业,或者把学生约来谈话。我那是时班长,有时是要到王老师房间里接受一些任务的。
房间里已经站着一位同学,就是那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我心想,莫非是这个同学又有了什么事?王老师要对我交代什么任务?王老师拿出一本小册子,册子纸页有些发黄,交到我手上,对我和那个青春痘的男生说,你们俩个的字写得要好一些,把这些刻出来,印出来,每个同学发一份,就要升高中考试了,你们那一点语文底子,太差了,要补课才是。
我们那一届在初三以前的大部份时间,都处在文化革命时期,没有像样的教材和不能好好的上课,成了一种自然现象。就是仅发的几本薄薄的教科书,也不能从头到尾的学习完。现在王老师却要另外给同学们发一些学习辅助教材,我们的心里多少有一些异样,要是用现在的话来说,是有一点让我们感动的了。
当然我们白天照常上课,只能在晚上到学校来完成王老师交办的任务。王老师给了我们一筒腊纸,俩人一人一块钢板,一人一支刻字的腊笔。那时我们已经晓得我们的考试卷,就是老师用这些工具制做的。现在却要亲手来偿试一下,内心也有几分喜欢和新奇。
有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晚上,我和青春痘的同学,就在我们白天上课的教室里,一人一张课桌,桌上放一盏煤油灯,那时没有电灯。是王老师先前给我们点上的。王老师还教给了我们用钢板在腊纸上刻字的技巧。腊纸呈灰褐黑色,手指触上去,凉凉的,滑滑的,上面有格子。腊笔刻上去,发出“咕滋咕滋”的响声,每一笔划出来,都在腊纸上显出一条白线。刻字的过程,我们好好的将语法知识温席了一遍,那些语法知识在课本书上却没有。王老师说,这些你们高中升学考试是用得上的。
一天晚上王老师安排我们油印。王老师给我们指导了一番。先都是用我们刻废了的腊纸来印,轻了显不出字,重了又糊塌塌一片,只到我们差不多掌握了枝巧,王老师就回到他的房间里去了。我和青春痘同学直弄得手上,脸上,还有衣服上都沾到了油墨,才把油印结束了。我们要把印好的东西送到王老师的房间里去。青春痘同学不肯去,说你去就行。
我推开王老师的门,发现王老师的房间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坐在方板凳上,背对着房门。我想退出去,王老师迎过来,印好了,交给我。那女人说,什么味道?王老师说,油墨的味道。赵名呢?我说,他不肯来。
我工作以后,有一次和参军回来探家的赵名遇上了,聚了一次。其中说到我们初三的那段经历。其实,我们俩人的字,在年级不是最好的,却要选上我们俩个人,一直没有想通。赵名说,你嘛!很简单,班长当然要为同学多做一点事。我问赵名,那么你呢?赵名说,我姐姐的关系。赵名说,你那天晚上在王老师房间见到的女人,就是我的姐姐,在供销社上班。王老师追我姐姐追的好厉害,后来晓得我就是她的弟弟,态度就不同了。叫我和你一起刻字,就是为了讨好我。
王老师现在是你姐夫?
没有,赵名说,我姐姐后来嫁到上海去了。我姐姐说,王老师为此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来也调到省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