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是一九五七下放到我们县的上海知青。按他的说法,是上海支持内地建设的第一批知青。虽然在我们小地方生活了五十多年,乡音未改,说话仍带有浓重的上海人口音。老陈喜欢和年轻人结交,当然是新到的单位年轻人。那些年我们单位年年招员工,年年都有新面孔。新的员工一进来,他会安排一个时间,请他们到家吃一顿饭。这饭菜都老陈自己做,他最擅长做的是三黄鸡,也是上海人喜爱的招牌菜。从买回活鸡到制作成品一气呵成。他还会织毛线衣,纯女人做的针线活。当然我没有亲眼见过,是听人说的。
我才参加工作时,在他手下学习业务。他是我师傅,也是我的领导。我们习惯叫他主任。主任对工作很认真,能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算盘也打的噼里叭啦的快。因为认真,也就对部下要求严格。说起下面人来口气非常不好,我就领教过。以至于下面的人心里都有点恨他。这就影响了他和年轻人的感情。不过不要紧,单位每年都要进来几个年轻人,他可以轻松的感情别移,喜新厌旧就是了。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就是方法不当,脾气不好。我对他也是这种看法。所以在我有一天当了他的领导之后,能够知人善任,让他随我去广东出差。他虽说是上海人,可去广东也是第一次。所以他很高兴,跟在我后面做服务工作,做我的帮手。
我们去的地方是广东省惠东县,为单位处理车祸事故。那是一九九二年三月间,单位去广东购入一辆标致车。归来时,在惠东县境内,被当地一辆大货车迎头相撞。我们车上连同驾驶员一共四人,全部重伤。车子基本上是报废了。其中驾驶员脑袋严重受伤,陷入重度昏迷。幸好买车时,买了临时保险,还有向保险公司理赔一说。不过要去广东保险公司寻求理赔,人生地不熟,肯定不易。我的上级要我去处理这件事。而我当时刚升任为单位负责人,没有多少从政的经历,就去接手这么一个棘手的事,压力不小:看望和安排在医院抢救的病人,要去修车,要寻求最多的理赔。
我们在惠东县城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是一般条件的,节省费用也是我要考虑的事。我们出发时,为了有利于问题顺畅解决,带了我们当地保险公司和交警大队的工作人员,还请了我的上级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原来在南方服役,有一帮战友,并且有的战友职级还高。异地办事,有熟人当然会好一些,位高权重的人就更好。住下之后,我们马上工作,由办公室主任带我们连夜联系他的战友,战友在空军部队,军级干部。留下老陈一人留守旅馆。
办公室主任的战友招待了我们,当然档次也是高的。席间主任的战友谈了一些当地的情况,主要是帮助我们如何马上开展工作理清思路。回到旅馆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我们五人一共开了两个房间。交警和保险公司我们请来的人住双人间,我们同系统住三人间。我们敲了房门,听见里面有响动,知道老陈在里面,就喊。门栓处开始响起了唏里哗啦的声音。但是过了几秒钟门才拉开。我对老陈说,你在干什么?开门这么慢。老陈拍拍胸口说,好了,好了,你们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办公室主任笑他,你遇见土匪抢劫了!老陈口腔空空的吞咽了一下说,和遇见土匪差不多。你们走了十几分钟,便有许多电话来。办公室主任开心的笑了,是小姐找你吧!老陈一本正经说是的,这个地方怎么这个样子?我拍拍老陈的肩膀,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理她们就是了。老陈说你电话不接,她们就过来敲门,好几回。主任说你不点头她们还强迫你不成。老陈摇摇头,说那不行,她们要是进了房间,我就说不清楚了。老陈说的也有这么一点点道理。有些事还是要防患于未然。老陈又说,我把门锁上,还有搭链也搭上,插销也插上。他把门反面推出来给我们看。那门背面果然有三道机械防线:门锁、插销、搭链。老陈把这三样东西全都实实在在用上了。
随后我们就在惠东县开始了紧张的工作。这其中主要的难度,是对方扯皮,一点不配合,有关条法对对方来讲不起作用。我们的人员受伤住院后,对方肇事人却不来看一眼,见面商谈更是难上加难。有时干脆就躲着不见。就连对方的交警也替对方袒护,意思是说对方家里穷,也没有什么钱。我说家里没有钱,来看看受伤的人也是应该的吧!这交警一时无语。大约也是觉得我的话有些道理的。但是我们的老陈按捺不住自己的激愤,说这个人太不象话了!他家电视机总有吧?我们到他家去搬电视。交警在一边听了,松弛了面孔,笑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收敛了起来,用一种藏有阴谋的语调说,可以呀!你们不行,我们也可以帮忙的。
晚上我们在旅馆的房间里看电视。老陈忽然出主意说,我们晚上就行动,悄悄的去,到那个人家搬电视,不能太便宜他了!我把电视机音量调小,对老陈说,我们是在什么地方?我们跑到人家搬东西,人家把我们做掉了,我们还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我应该说的是大实话,也有一点夸张。老陈一听,就坐在那里吸烟,眼皮一眨一眨的。他有个习惯,思考和同人说话时,不经意时就会眼皮不停地眨动。他接受了我的这个观点,后面再也不提这一档子事了。不过他也是鞍前马后陪着我在广东,尽心尽力的做事情。
从广东回来,我将老陈调整到我的办公室主任位置上,还是看重他做事的认真与细致,还有对工作严肃的态度。再后来,单位集资建员工宿舍楼,我又让他对盖楼的事全权负责,原因是他做事认真,这就够了,因为盖楼是百年大计的事。但不少人对他有意见,说的是他工作不讲究方法,脾气坏,有时候容易把事情办砸,还喜欢喝酒,搞不好会误事。但我坚持了,暇不掩瑜了。后来我们单位盖起了当时县里质地最好的宿舍楼,惹得县直一些单位眼红和羡慕。而老陈在这件事情上功不可没。也证明我用老陈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