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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里小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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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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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见侗乡:最是风流禾里人

喜看稻菽千重浪,最是风流禾里人。——提记


露天电影里的童年印记

秋收时节的侗乡夜晚总带着稻秸的清香。那时节,文明堂鼓楼前的晒坪会被义工支起一方雪白幕布,整个寨子便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刻。晒坪前坐满了人,有老人带着板凳和孙儿,妇女们结伴而来,看完电影便会张罗着打油茶当夜宵;男人们则多站在角落,静静望着银幕。晒坪上总少不了孩子们的身影。他们哪里沉得住气,早就在谷堆旁追打嬉闹开了,你追我跑的笑声撞在鼓楼的飞檐上,又簌簌落进满地月光里。

有时候文明堂的延陵鼓楼不放电影,大家便挪到杨氏鼓楼去。对孩子们来说,看电影反倒成了次要的事,夜里能撒欢儿跑出来,和相熟的伙伴在人群里躲猫猫、比谁跑得快,才是顶顶快活的事。大人们呢,多半是被孩子拽着出来的,一边望着银幕,一边得时不时扭头照看自家娃,怕跑远了,怕挤着了。

在众多影片中,播放次数最多的当属《童年的稻田》。这部用侗语演绎的作品,凭借亲切的语言质感,让村寨里的大人小孩都能轻松理解——它讲述的是侗家少女阿秋在十二岁那年,关于童年与守候的内心独白。作为一部细腻的山村纪事,《童年的稻田》以阿秋的视角展开了一段温暖而真实的成长故事。常年与父母分离的阿秋,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地生活在广西三江、黔桂湘三省交界的大山里。这里的寨民们依旧延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以种粮为主要生计。

在这个宁静的村寨里,阿秋是家中的骄傲——她是三代人中唯一认字的女性,学习成绩十分出色。家中还有个淘气的弟弟,总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与姐姐形成了鲜明对比。生活在平静中悄然推进,中考结束后,阿秋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县里的重点中学。可喜悦之余,一个现实的难题摆在眼前:父母能否承担起她日后的学费与生活费?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瞬间将整个村寨化为乌有,面对家园尽毁的绝境,阿秋一家和其他寨民又该走向何方?那些关乎家事的琐碎、农事的辛劳、村事的冷暖,都被十二岁的阿秋一一看在眼里,郑重地写进了她那年的日记里,成为了一段珍贵而深刻的成长印记。

每当影片放到阿秋和弟弟的片段,身边的大人们总爱指着屏幕打趣我:“你瞧,仙,这多像你呀!”我听了,只抿着嘴笑笑,脸颊悄悄泛起热意,赶紧找个由头溜开,跑去跟小伙伴们玩了。

或许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吧——她是从大塘坳那边嫁过来的,影片里那些服饰,和阿内(妈妈)当年穿的一模一样。而阿内(妈妈)的故乡,正是那素有“天上宫阙”“挂在天边的云彩”之称的千年侗寨。那座藏在山水间的村寨可不一般,它是三江侗族的生态博物馆,也是电影《童年的稻田》的取景地。村寨被四面八方的梯田温柔环抱着,四季轮转各有风情:春有新绿叠翠,秋见金浪翻涌。更妙的是它的位置,正处在贵州、湖南、广西三省交界的地方,打电话时稍不留意挪个脚步,信号说不定就飘到邻省,变成长途了呢。

等电影放完,银幕的光一暗,大人们的嗓门便亮起来:“阿弟,回家咯!”“阿妹,这边来!”喊声响成一片,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停了打闹,拽着大人的衣角,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夜色里,脚步声、嘟囔声和远处的狗吠混在一起,慢慢融进侗寨的寂静里。

这些银幕上的千重浪,总能翻起我与斌的真实记忆,几年前,斌的身高刚刚触及我的肩头,我们在金黄的稻田里并肩而立,打谷机的轰鸣声回荡在耳畔。我们一人一边,共同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将稻谷一颗颗打下。那时的我们,虽然年幼,但已懂得相互扶持,共同面对生活的艰辛。

时光荏苒,斌逐渐长大,他学会了驾驶电动车、拖拉机,甚至摩托车。他的身影在田野间穿梭,熟练地耙田、收割,扛起百多斤的稻谷,他的力量与勇气让我惊叹。我看着他从一个稚嫩的少年成长为家中的顶梁柱,心中充满了自豪与欣慰。

虽然我们在生活中总是打打闹闹,谁也不让谁,但正是这种真实的情感让我们更加亲近。我们在童年的稻田里留下了欢声笑语,也留下了相互扶持、共同成长的足迹。

春种秋收,我们会有莫名的默契,没有打闹,只有童年噩梦割不完的稻谷,阴晴不定的天气,晒不完的稻颗,暴躁的太阳,流不尽的汗,洗不干净的衣,扛不起的谷袋,奇痒无比的身,早起晚归……

后来我们从天天见,到一个星期见一次,到一个月见一次,到寒暑假见到一年见,童年的记忆越来越模糊,童年的稻田,成为了我们共同并肩作战的记忆。

稻浪里的侗乡纪年

2025年,这本是寻常的一年,却因与土地的真切对话而镌刻进我的生命。这一年,在"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古老轮回中,读懂了大地最朴素的诗行。

五月的阳光灼热而慷慨。归家时正值春耕,家乡背靠梯田山地,寨子前方紧挨着一条大江——榕江。然而,这样的地势地貌却面临缺水的困境。这里的生活用水和农田灌溉水,都在逐年减少。过去涓涓细流的山间小溪,已经没有了踪影。不仅上山下山没水喝,连鱼塘也干涸了,梯田也改成了旱地。没有水,梯田种不了稻米,很多村民在梯田上种了茶叶、果树这些农作物。梯田已经面目全非,藏不住水,整个山地更加干涸。干旱让田地皲裂如龟甲,乡亲在抽水机轰鸣声中排队引水。卜(父亲)改装的那台老式除草机,在板结的田地里倔强地开道,当从河里抽出一定水分到田里补给时,拖拉机耙过的田垄,泥土被翻得格外酥软,带着湿润的气息。我也总算摸透了这铁家伙的脾气,稳稳握住方向盘时,倒也有了几分老手的模样。插秧的日子里,天光把水田里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们弓着腰,指尖捻着秧苗往泥里扎,那些晃动的剪影浸在水里,忽被掠过的白鹭搅碎——翅尖扫过水面,带起一串涟漪,连带着我们的动作、田埂的轮廓,都成了幅会呼吸的画。直到五四那天,最后一株秧苗栽进土里,内(妈妈)直起身捶了捶腰,说附近茶地的嫩芽该采了。于是沾着田泥的裤脚还没干透,我们又挎着竹篓,往飘着茶香的坡上去了。

六月的一场暴雨改写了记忆。19日深夜,暴涨的水漫过了1996年的水位标记,浊浪像失控的野兽撕咬着风雨桥的基座。那些祖辈凿刻的桥墩大梁,在洪流中沉默地承受着冲击。小溪也被这场暴雨彻底改变了模样,水流变得汹涌湍急,仿佛一条咆哮的巨龙。石块随着水流滚落,原本覆盖着翠绿植被的山坡,被一层又一层的黄泥巴紧紧裹住,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色彩。山下的茶树、果树也未能幸免,被摧残得东倒西歪,有的拦腰折断,有的连根拔起,一片狼藉,公路更是被泥石埋了好几处,然而,可敬的是,村民们来不及沉浸在悲伤之中,便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冒着淅淅沥沥的雨,拿起锄头、镰刀,义无反顾地冲向被掩埋的公路,一下又一下地清理着泥石,只为能尽快打通道路,为来往的车辆提供便利。竹冲山泉被冲击得有些受损,覃家的长辈们小心翼翼地扶起倾斜的砖柱,将其稳稳固定好,又仔细地把脱落的瓦片一片一片拾起来,他们的身影在雨中忙碌着,充满了坚韧与力量,让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八月的丰收来得格外珍贵。金黄的稻浪在打谷机里欢快跳跃,新米的清香弥漫整个晒谷场。晒谷时,萨(奶奶)总说:"要像照顾婴儿般翻动谷粒,阳光才能均匀地吻遍每颗米。" 这样朴实的劳动智慧,是任何教科书都未曾记载的。

我蹲在奶奶身旁,“要是我们不种地,是不是不会这样辛苦了?”

萨(奶奶)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继续翻动着谷粒,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在这个完整的农事轮回里,我触摸到了土地最真实的脉搏。如今站在田埂上,看细雨滋润着刚割下稻荷后新长出的嫩苗,忽然明白:生命的韧性,正在于在无常中依然保持生长的姿态。这些浸润着汗水的记忆,终将在时光里酿成最醇厚的乡愁。而我的父辈们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上春种秋收夏耘冬藏,他们平平凡凡的日子里,却蕴含着最深刻的生存哲学。他们从不抱怨生活的艰辛,这种坚毅就像田间的稻穗,越是饱满,越是懂得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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