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不期而至。
清晨,翡翠湖的上空像是填塞着一层帏幔,若隐若现,似明似暗,朦胧而又宏阔。看得见的雨丝,衔云接水地如同一绦,密得几乎找不到缝隙。湖面上无波无烟,似是一只硕大的银盘,玉珠倾落,如泣如诉。丝丝的风儿,吹不动枝儿叶儿,倒将水波抹平了,却又滑腻腻地像是浇了油似的。
我行走在湖堤上,一柄雨伞罩出了一方没有雨的空间,使得目光可以无阻无碍地纵情四望。
湖的四周,无间隙地生长着各种植物,尤其多的是柳树。一条一带,静如处子,耸若雕塑,像是贴在湖岸上的山水长卷。我的身边呢?一棵棵,一排排,枝条垂如少女的长发。密集的雨水,顺着枝条向下倾泻着,倒将枝条变成一条条小溪了。柳树哟,柳树,正在享受着一场盛宴呢。
远观左右、对岸,一座座高楼,势若山峦,相互比肩,错落叠加,既贴着树木,又自成一体。感觉就是它们,在托着天,在携着地,在裹着云……
我的脚步在挪动中,鞋子免不了被雨点打湿。胳膊上也时常有雨水的侵袭,缕缕的凉意在驱赶着还未消弭的闷热。我的心中,便无由地滋长了一丝儿爽爽的惬意。
翡翠湖,由水库变幻成公园不过30年。曾经的过往,是浪漫还是落寞,早已是合起来的一部书了。现在的翡翠湖,俨然是生活在这一区域的人们,不可或缺的休闲娱乐之所。
我喜欢在滨水栈道上漫步,更喜欢在水波间的栈桥上流连。栈道与栈桥是相互递接着的,还分成了两个组团。第一组团,梯状地向湖中心逶迤而去,成为探寻一湖秘密的胜境。第二组团,一饼圆月圈着另一个小湖泊,在肆意汪汪的清波细浪中躺卧着,是邀月观天的水上码头。
雨淅沥地下着。雨下在湖水里,雨也下在栈道上、栈桥上。奇了!道也好,桥也罢,几乎看不到飘然而下的雨点。道上,桥上,又都是湿漉漉的,似是在水中浸泡着。还有一奇!站在堤上看栈桥,这栈桥差不多就要没入湖水之中了,如同浪波里被切割出来的一条线,让人浮想联翩。
我从堤上,走入西侧的湖滨大道,正在感慨这栈桥呢!我的背后,我的前方,都是跑步者那匆匆的身影与飒飒的步履之声。一位女士,我认识她,她倒不一定认识我。只见她皮肤白净,身材苗条,看上去不过四十岁的模样。其实,已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她没带雨具,放开一切束缚,大踏步地跑来,真正的运动健将。一位男士,是我早年就熟悉的朋友,长我几岁,年届古稀。他裹身在雨中,透着棱角分明的肌肉与力量,引得路人都留下了羡慕的目光。
女士从我身边一闪而去,一丝儿女人特有的气息从我的鼻翼边飘过。男士与我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无形中,我也加快了步伐,要栉风沐雨,要做一番拼搏,要与翡翠湖……
横跨在翡翠湖东西两岸上的虹桥,是游湖漫步的必经之路。桥在清波之上,桥又搭着湖中心的琴岛。桥上的特别之处,在于宁静清爽。站在桥上,纵揽天空与湖面,思考过往与今昔,感悟尘世间生命的气息与脉动,理想与境界便得以升华了。
每天的早早晚晚,走得满身是汗,到了桥上,阵阵轻风拂面,就好似从凡尘一闪身转入仙界,凉爽至极,惬意至极。
我又走到了桥上。雨点在桥面上没有砸出坑来,却湿润了半个天空。汩汩的风儿,直扑桥栏,搅动了我的头发,也掀歪了原本直立在头顶上的雨伞。风凉凉的,风默默的,带着一湖的风流意韵,觉着整个身子都要飘起来了。
忽然,几个红点点从桥下蹿了出来,不由得侧目一观。原来,是一帮游泳健将。他们在桥底下,是躲雨吗?是要感受不同于雨中的水上之趣吗?游帽是红的,身后拖着的浮球也是红的。一只,一对,成双成对地出来,又成双成对地向湖中心游去。没有人指挥,也没有听到其他任意的一种声音,优雅从容,放浪不羁。
才过虹桥,想起我家的那位了。她比我出门早了些,且戴了定位手表,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可以看得见的。随即,我掏出手机,打开定位系统,便看到了她所在的具体位置——田原牧归。
这是翡翠湖东北角的一处景点。绿色植物围成一圈,一头水牛立在中央。牛的背上,骑着一个正在吹着笛子的牧童。牛是褐色的,牧童是金色的。牧童的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红领巾,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这里,滨水跨桥,道路纵横,植物茂盛,空气清新,安静悠雅,适合……京剧爱好者,吊嗓练声,没有哪儿比这个地方更合适了。
我拨通了定位电话。她摁了接通按键,却不说话。听筒里传给我的,是雨点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还听到她正在唱着的一折京剧。我明白了,不说话就是说话。我若不懂,除非……我挂断了电话。听到了她的声音,仿佛看到了她的形象,也就知道了她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当然,还想问一句:“身上湿了吗?”似乎是多余,即便湿了,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我将手机装入口袋的一瞬间,倒觉得自己有点傻了。难怪我的二宝贝孙子说:“爷爷,你傻,都傻到天上去了!”
没走多远,到了树林的边上。这是翡翠湖边最大的一片树林,植物多,鸟也多。平时,无论从哪个方向来,大老远地就能感觉到鸟们的轰轰烈烈。其声,能有雷鸣般的震撼。其势,更有狂风似的惊人。就在人们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刻,仿佛一层云彩似的,它们突然地扑了出来,飞到天空上去了。不大一会儿,人们正在惊叹莫名之际,它们又飞了回来,一头扎进林子的深处,没了动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一边走着,眼睛总是向着树林里窥探,耳朵更是直愣愣地听着。可惜,树林里静悄悄地,什么声音都没有。真的是兑现了大文豪鲁迅先生的预见:“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我有些失落,又有些怀疑,只能继续前进,却又没来由地一步三回头。直至出了翡翠湖,都没有想明白:这鸟儿们还在林子里头吗?
我一直走着,雨一直下着。
2025年8月13日写于合肥巢湖北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