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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俊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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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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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季满南阳

青砖缝里拱出点猩红。王老汉扫帚尖戳了戳冻土:"该醒了。"胡辣汤锅腾起白雾,笼住墙根新芽。穿红袄的妞妞蹲着数骨朵:"一、二..."指尖突然缩回,血珠冒出来。她吮着手指笑:"月季咬我!" 竹篱笆簌簌响。三只麻雀扑棱着争抢旧年干果,惊落残雪。芽尖顶着冰壳,像顶水晶冠。李婶扫帚掠过墙根,碎冰碴沙沙响:"莫碰它,正换牙呢。"妞妞仰头问:"花也长牙?"老汉舀着汤笑:"可不,刺就是花的牙。"

晨雾裹着护城河。石阶缝里钻出嫩茎,挂着水银珠。穿校服的少年猫腰举瓶,水珠滚进瓶口叮咚响。"甜的!"喉结上下滑动。对岸忽然传来笑:"偷喝花露水?"扎马尾的女生晃着水杯,月季影在杯壁漾开。 清洁工扫帚挑起垂枝,露水泼喇喇洒。老太太挎菜篮路过,碎花瓣粘在芹菜叶上。

"陈师傅,给朵红的。"修鞋匠剪断麻绳,花茎缠三圈:"别襟口,驱寒。"老太太颤巍巍别花,银发映着猩红,像雪地里燃起小火苗。

雷滚过白河岸。汉服社的姑娘们提着裙摆躲雨,油纸伞撞翻花苞。"花聋了?"穿绣花鞋的跺脚。

卖莲蓬的老汉大笑:"这是花打喷嚏呢!"果然,隔日花苞全炸开,粉瓣卷着金蕊,像千万个小太阳。

中学生举着放大镜蹲花坛:"快看!蚜虫在搭桥。"黑蚂蚁列队爬上茎秆,触角碰碰花蜜。戴眼镜的男生摸出笔记本:"月季蜜腺在萼筒基部..."突然"啊呀"叫出声——蜜蜂撞上他鼻尖,打着旋儿飞走了。

老城墙变成调色盘。卖糖画的刘二叔搅着铜锅:"要啥颜色?"孩子们指着花墙喊:"那个火焰红!""要带露水的粉!"竹签子转出七彩漩涡,糖丝在青石板上织虹霓。

武侯祠古柏下,太极扇唰地展开。白须老人收势抚花:"开七分,留三分,才是长久道。"花瓣忽然一颤,露珠砸中蟋蟀。那虫儿抖抖须,蹦到石碑阴面,爪尖勾住"淡泊明志"的"淡"字。

细雨湿了花市。阿婆用报纸裹花根:"阴雨天更好活。"穿西装的青年扫码:"放母亲墓前。"花瓣擦过他腕表,秒针映着血色转。快递员停下车拍照,屏幕里枯枝发新芽:"我爸种的,癌走了,花还在。" 妞妞攥着花瓣跑过石板路,碎红撒了一地。教堂墙根野猫蹿出,叼走片花瓣。神父在窗边画十字:"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花..." 养蜂人打开木箱。蜂群嗡地扑向花海,金绒毛沾满花粉。卖凉粉的妇人挥帕子:"可别蜇人!"老汉笑指蜂箱:"它们忙着呢,哪有空斗气。"果然,工蜂后腿鼓成金球,仍在花芯里钻。

中学生举着手机直播:"看!食蚜蝇在假装蜜蜂。"黑白纹的飞虫悬停花间,前足搓着脸。评论区刷过"虫版cosplay!"突然镜头一晃——戴草帽的花农入画:"这是月季请的保镖,专吃害虫。"

白河突然红了半边。橡皮坝放水,花影在浊浪里浮沉。拍婚纱照的新人赤脚踩水,新娘头纱卷走花瓣。"快追!"新郎蹚水捞纱,指缝漏下碎红。岸上大爷喊:"莫急!下游还能开新花!"

夜市烤肉摊飘着奇香。老板掀开铁板:"月季熏肉,祖传秘方!"花瓣在肉片上蜷成小碗,油星滋啦炸开。食客嘬着手指:"吃出春天味了!"

中学生偷塞花瓣进可乐罐,气泡裹着红瓣往上蹿。 花苞胀得要爆开。

环卫车洒水经过,水滴在花瓣上滚成珍珠。穿背心的男孩猛摇树干:"怎么还不开!"退休教师扶正眼镜:"得等月光喂饱它。"果然,子夜时分,花瓣"啵"地绽开,惊走守花的壁虎。

24小时便利店窗边,加班族盯着夜花。"像不像霓虹灯?"他碰碰同事。两人把拿铁摆在花前,拉花奶泡渐渐塌陷。监控器红光一闪一闪,像在为花期倒计时。第一波花开始打蔫。老太太们提着竹篮捡落瓣:"做胭脂。"石臼捣花声咚咚响,染红晾衣绳上的白绢。妞妞抹了花汁在眉心:"我是新娘!"野猫跳上墙头,爪印在朱砂布上拓梅花。

中学生把干花夹进《飞鸟集》:"生如夏花..."突然顿住——花瓣缝隙爬出书虱,细脚划动像在游诗行。他轻轻吹走小虫,黄昏的光线里,灰尘与虫影共舞。 正午太阳最毒。月季瓣边卷起焦黄,像被火舌舔过。卖草帽的摊前,夫妻吵架:"非要种花!空调费都浇进去了!"男人闷头修枝,汗珠砸在枯叶上:"蔫了的花,根还活着。" 流浪汉蜷在花荫下,塑料瓶插着蔫花。鸽子落下来啄花瓣,他挥挥手:"吃吧吃吧,管够。"鸽群扑棱棱飞起,白色粪便落在公益广告牌上,正好盖住"文明城市"的"文"字。

全城停电夜,月季突然怒放。情侣们举着手机电筒赏花,光柱里花瓣透明如蝉翼。"比白天香!"女生深嗅,发梢粘住夜蛾。烧烤摊主就着花影开啤酒:"嘭"的一声,泡沫涌出瓶口,像朵瞬间绽放的白花。

急诊室窗外,月季探进输液架。护士剪枝插瓶:"给3床老太。"监控仪绿光映着花瓣,心跳曲线与花影重叠。守夜家属数着花瓣:"...23、24...能活到月底吧?"蝉蜕挂满花枝。孩子们举网兜追蜻蜓,鞋底碾碎干花。退休教授捡起残瓣:"该做标本了。"镊子夹起鳞翅目幼虫,在放大镜下扭动。"别怕,"他对虫说,"给你找新家。" 游泳馆飘来氯气味。月季在热浪里耷拉着,外卖小哥浇水淋湿快递单。"402的鲜花饼...哎,字糊了!"他舔舔手指重写,舌尖沾上花瓣碎屑。"啧,苦的。"

武侯祠的月季枝隆起褐色瘤痂。晨雾未散时,瘿壳裂开针尖大的孔,新生瘿蜂抖着湿翅,撞进八月的晨光里。生物系学生摊开笔记本,放大镜追着蜂影,碳素笔在纸页沙沙游走:"虫瘿是植物的产房。"他腕表反光惊飞蜂群,金斑在古柏间明灭。

拾荒老人佝偻着背,枯枝般的手指拨弄瘿痂。蝉尿忽然滴落,在瘤痂上溅出星芒,他浑浊的眼球映着水光,像两颗蒙尘的琥珀。

蚧壳虫在叶背筑起白城。花农老张的药箱喷出虹彩,虫尸雨点般坠落。穿公主裙的小女孩蹲成团,虫壳在掌心堆成小山,红皮鞋碾碎逃兵,鞋尖粘着晶亮黏液。

白河漂着残瓣。夜鹭俯冲啄食,长喙刺破水面时,花瓣漩成胭脂涡。钓鱼人收竿,钩尖空荡,唯余腥气缠着花魂。对岸夜市腾起焦香,虫尸在炭火里爆出蓝焰,像微型烽火台。

蛛网缀满月季露。穿汉服的女生屏息对焦,镜头里,露珠裹着淡红花影,似琥珀封存火焰。快门按响刹那,环卫工扫帚掠过,万千水晶球炸裂,青砖地漫开潮湿的虹。 邮局柜台躺着牛皮信封,带露花瓣洇湿"广州中山大学"的墨迹。包裹车碾过减速带时,冰柜里的花瓣轻颤,霜花在玻璃窗上裂出闪电纹。

蒴果炸裂声细如蚕食。候鸟掠过,绒絮粘着灰蓝羽毛,在云端织出流动的经纬。妞妞追着鸟影奔跑,书包拍打后背,银杏叶从裤管簌簌滑落。

婚纱店橱窗换了秋景,人造花瓣堆成冢。拾荒老太挑拣完整者,枯指被染成淡红,指甲缝嵌着碎瓣,像十片残缺的月亮。暮色漫过时,她的银发与残红相拥,化作一缕将熄的烟。

锈斑爬上叶缘,如古老地图的边界。中学生拓印病叶,宣纸吸饱叶脉的沟壑。蚜虫在背面啃出镂空纹,阳光穿透时,地上淌着影子的血。

夜市火锅翻腾红浪,花瓣在辣油里蜷成小船。老板娘舀起残瓣:"滋阴养颜咧!"食客嘬着指尖辣油,浑然不知唇纹嵌着花渣。后巷流浪猫舔舐泔水,舌尖卷走碎红,须梢结着冰晶。 初霜为末代花王加冕。摄影师跪在冻土上,镜头凝望冰壳里的残红。快门与冰裂声共振,霜花在取景框绽成星芒。保安手电扫过,光柱里冰屑飞舞,像打碎的银河。 教堂钟声惊起乌鸫,枯枝篝火吞没花瓣。焦香攀着晚祷声上升,混入便利店关东煮的白雾。值夜班的女孩咬开鱼丸,碎花随热气飘出排气扇,粘在流浪汉的破毯上。

温室玻璃淌着汗珠。技术员的镊子轻夹雄蕊,花粉簌簌落进铝箔袋。"要去慕尼黑参赛的。"他睫毛在显微镜目镜投下栅影,培养皿中的胚芽正分叉,像绿色闪电。

快递站堆满裹着苔藓的根团。老板娘扫码嘀咕:"零下十度也敢寄?"保温箱里的须根微微抽搐,缠紧最后一丝暖意。卡车驶过收费站那刻,两片黄叶贴窗而入,与根系完成秘密交接。

冰棱倒悬如水晶匕首。外卖小哥哈气暖手,订单页结着薄霜。他掰断冰棱塞进餐箱:"给1601送支春天。"电梯上升时,冰水滴湿考研笔记,墨迹晕成灰蓝的云。

旧货市场挂着干花画,花瓣蜷成婴儿的拳。流浪画家抹胶水补色,丙烯味惊走觅食的麻雀。穿貂皮的女人甩下钞票,画框斜倚麻将馆马桶,水汽渐渐模糊"永恒"的标签。

草绳捆住虬枝,似给老兵披甲。花农老张咬开白酒瓶,酒精融开喉头冰碴。温度计插进冻土,汞柱颤抖着爬升。他忽然掀开塑料棚,雪片涌进温室,在补光灯里熔成流星雨。

操场积雪印着箭痕。中学生削尖枯枝,弓弦惊飞觅食的雀群。教导主任举着断枝训话,北风撕碎尾音,雪粒在空中划出苍白的五线谱。

铜锅沸着干花,老板娘捞起褐瓣:"滋阴圣品嘞!"食客咬破花瓣,苦涩在舌根泛起,混着麻酱的香。后巷泔水桶结冰,流浪猫抓挠冰面,爪印开成霜花。 ICU窗帘漏进一线光,月季枝在窗台投下栅影。护士长剪枝入瓶,花瓣擦过心电监护仪,曲线突然起伏。家属攥皱床单,晨曦恰在此时漫进,花影爬上病床,像轻轻搭住老人的手。

芽苞在雪下胎动。春联摊主跺脚呵气,红纸上的"花开富贵"泛着冷光。醉汉撞歪花箱,积雪灌进后颈,他猛地清醒,瞥见枯枝上鼓着米粒大的绿。

植物园冰灯封着活枝,激光在冰面刻写"永恒"。断电那刻,冰壳绽出蛛网纹,嫩芽顶破囚笼,月光为新生镀上银甲。保安的手电扫过,光斑定格在芽尖,像为春天按下快门。

陶罐里枝条暴青筋。母亲撕开保鲜膜,暖气烘出嫩叶的乳香。父亲挪盆至窗边,冰花在玻璃上裂出闪电纹。春晚倒计时响起时,新芽穿透冰障,与电视烟花完成击掌。

十年后的站台吞吐人群。拉杆箱滚过"月季出口量第一"的电子屏,箱角枯花标本簌簌落屑。汉服少女直播镜头掠过,残瓣粘住手机壳,滤镜染出失真的红。 环卫车哼着《茉莉花》驶向焚化厂。残红在挡泥板上颠簸,途经旧城墙裂罅——那里正冒出猩红新芽,与三十年前某个清晨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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