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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俊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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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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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的明灯

  一、

  凌晨五点,黑虎庙小学的瓦楞还浸在雾色里。张玉滚的胶鞋踩过青石板,鞋底与苔痕相磨的“沙沙”声惊飞了檐角的雀儿。他惯常先去伙房掀锅盖,蒸汽裹着玉米粥的甜香扑在脸上,映得一双大眼晶莹发亮——这是他守了二十四年的晨光,从当年那个挑着扁担,摸黑赶路的年轻人,到如今鬓角染霜的校长,不变的是每天第一个亮起的办公室灯。

  “张校长!”六年级的名扬抱着作业本撞进走廊,书包带松了一根,在肩头晃成马尾。张玉滚伸手替他系扣,指尖触到孩子冻得发僵的手腕,顺手把自己的毛线手套,摘下来,塞过去。粉笔灰还沾在他虎口,那是,昨夜备课到子时的印记——教案本上,每个生字旁边都画着简笔画,“山”字像连绵的峰,“水”字是弯转的溪,这是他给山里娃独创的识字法。

  操场上,周富生老师正带着孩子们练篮球。老周的女儿周欣刚接了父亲的班,此刻正蹲在篮筐下画辅助线,粉笔灰落在辫梢,像落了把春雪。张玉滚走过去时,听见周欣在教学生:“运球要低,像猫抓老鼠那样轻。”这话耳熟——二十年前,老周也是这么教他的。篮球在水泥地上弹起又落下,“咚咚”声惊散了雾霭,远处的尖顶山露出黛色的轮廓,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

  二、

  墙角斜靠着那根老扁担,桐木纹路里嵌着三十年的光阴。这是张玉滚从老校长手中接过来的。伸手抚摸,指腹划过当年被铁丝勒出的凹痕——2006年那场暴雨,他挑着课本在山路上摔了跤,扁担断成两截,后来用铁丝捆了三道,竟又挑了十年。现在这扁担成了“文物”,挂在学校的荣誉展厅,旁边是他获得的14项国家级证书,可最显眼的,还是那截磨得发亮的担肩,像块被岁月包浆的老玉。

  记忆漫回2001年的秋天。大学录取通知书在抽屉里躺了三天,最后被他折成纸船,放进了村前的小河。老校长吴龙奇的话还在耳边:“玉滚啊,这13间土坯房,要是没个念过书的守着,就真塌了。”那天他站在教室门口,看见墙缝里漏着雨,孩子们把作业本顶在头上躲雨,却没一个人乱跑——最前排的虎娃,正用树枝在泥地上写“老师”两个字,笔画歪歪扭扭,却像刀刻进他心里。

  于是,他留了下来,带着一身书卷气,扛起了扁担。从黑虎庙到高丘镇,40里山路,扁担两头晃着课本和粮食。春天挑着新课本,走过开满映山红的坡;夏天,在暴雨里护着油纸包的作业本;秋天,背着孩子们摘的野柿子,分给镇上的书店老板;冬天,扁担上结着冰棱,踩在雪路上“咯吱咯吱”响。有次摔进沟里,膝盖磕在石头上,他爬起来第一件事,是检查担子里的算术本,发现没湿,才敢疼得龇牙咧嘴。

  三、

  傍晚的办公室,张冰正在批改作业。她的钢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像极了父亲当年的样子。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张玉滚带着他们在操场踢足球——这个曾经只会挑扁担的汉子,如今,能带着孩子们在绿茵场上奔跑;脚下的足球,滚过他当年摔断扁担的地方,滚过那些被岁月磨平的坎。

  “爸,你看这个。”张冰举起一本作文本,题目是《我的校长爷爷》。字写得歪歪扭扭,却满是真诚:“校长爷爷的头发白了,像山上的雪。他的手很粗,摸我的头时却很软。他说,山外有很大的世界,可我觉得,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世界。”张玉滚接过本子,指腹划过“爷爷”两个字——不知不觉,他从“玉滚哥”变成了“张校长”,又成了孩子们口中的“爷爷”。时光在他脸上刻下皱纹,却在孩子们心里种下了光。 更让他欣慰的是,这光有了接力的人。

  侄子张磊和侄媳余超凤来了,当年在深圳月薪过万的年轻人,如今能在黑板上画出标准的几何图形;五台山支教的孟丽留了下来,嫁给了本校教师门佶昌,婚礼就在学校的老槐树下办的,孩子们用野花编了花环,戴在新娘头上;还有周富生父女,两代人守着同一间教室,父亲的教鞭传给了女儿,女儿的课件里,却多了父亲看不懂的动画。

四、

  午夜的校园,静得能听见虫鸣。张玉滚坐在办公桌前,台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棵扎根深山的树。教案本上,明天的课程表写得工工整整,旁边画着个小台灯——这是他给新老师画的备课符号,意思是“备完课记得关灯”。

  抽屉里躺着张泛黄的照片,是2003年拍的。照片里,妻子张会云穿着蓝布衫,右手缠着纱布,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女儿。那时学校刚办食堂,妻子为了帮他,从城里回来,却在轧面条时出了意外。现在妻子总说:“右手少了两根指头,却换来了65个大学生,值了。”可每当夜深人静,张玉滚摸着妻子手上的疤痕,心里还是会疼——那些没说出口的愧疚,都化作了给学生们多补的一堂课,多缝的一件衣。

  窗外,宿舍的灯次第熄灭。张玉滚起身去查寝,脚步轻得像猫。走到六年级寝室,看见心宇把被子蹬开了,弯腰替他盖上。孩子在睡梦中嘟囔:“张爷爷,别走。”他鼻子发酸,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在孩子们的脸上镀了层银,像撒了把碎星星——这些星星,终有一天会飞出大山,却永远会记得,大山深处有盏灯,曾为他们亮了整整二十四年。

五、

又一个清晨,雾霭还未散尽。张玉滚站在教学楼前,看着孩子们背着书包跑进校园,张冰带着新老师在走廊上教研,周欣正在给学生们梳辫子,孟丽抱着作业本走过,怀里的红笔,在晨光里闪着光。远处的尖顶山,被朝霞染成金色,像座披着袈裟的佛,护着这方土地。

他忽然想起去年教师节,老校长吴龙奇来校时说的话:“玉滚啊,你看这学校,像不像棵树?根扎得深,枝叶就旺。”此刻,他望着身边的年轻教师,忽然觉得,这棵树的根,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坚守——是妻子的手,是老校长的教鞭,是侄子的粉笔,是女儿的钢笔,是无数个像他一样把青春埋进大山的人,共同扎成了深深的根。

上课铃响了,孩子们涌进教室。张玉滚走进六年级教室,黑板上写着“我们毕业啦!”,旁边画着一盏灯。他拿起粉笔,在“灯”字旁边添了几笔,变成一颗闪烁的星。窗外,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过窗棂,落在孩子们的脸上,落在他斑白的鬓角,落在黑板上的“星”字上——那是大山深处的光,是照亮后来人的灯,是一代又一代人,用青春和热血,写成的永不熄灭的诗。

有人问,大山深处的灯,何以永不熄灭?  因为一盏灯亮了,就会有无数盏灯随它亮起。那些被光照亮的孩子,终会成为新的光源,把光带回大山,传给更多的人。就像张玉滚扁担上的年轮,就像张冰教案本上的星光,就像每个从黑虎庙走出的孩子心里,永远燃烧的那簇火苗。

     山高路远,挡不住光的蔓延;岁月漫长,磨不灭爱的坚守。当一盏灯化作千万颗星,当千万颗星聚成银河,大山深处的夜晚,便永远不会黑暗——因为总有光,在传承中永恒,在坚守中长明。 这便是大山深处的明灯,它照亮的,从来不止是脚下的路,更是一代人又一代人的未来。当我们抬头仰望,那些闪烁的星光里,藏着最动人的答案:唯有爱与坚守,可抵岁月漫长;唯有薪火相传,能让希望永恒。

一盏灯的光,能照亮一个角落;一群人的光,能点亮整个大山。当被照亮的人成为新的灯盏,这束光便有了穿越时空的力量——它是扁担上的年轮,是教案本的星光,是代代相传的薪火,让大山深处的夜晚,永远亮着通向未来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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