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东江醒了。白茫茫的水汽,贴着江面爬。慢悠悠,爬上西新桥的石栏杆。露珠儿,一颗一颗,凝着,亮晶晶。像谁撒了一把碎银。
“啵!”一声轻响。桥头,卖客家酿豆腐的阿婆,掀开了竹蒸笼。白花花的热气,猛地窜出来!裹着浓浓的豆子香,打着旋儿,直往桥洞里钻。桥洞底下,刚睡醒的燕子,吓得扑棱棱乱飞。翅膀尖儿,差点扫到阿婆花白的鬓角。
您瞅这桥拱的弯儿,多圆润,多好看。像不像九百年前,苏东坡笔下的墨痕?那年月,他被贬到惠州。就站在这江边,眉头皱着,心里琢磨事儿。
江水哗哗响。苏东坡撑着竹篙,小船儿在水上漂。他拿眼睛量,拿步子测。船头站着朝云,鬓边簪朵素馨花,白生生,水灵灵。江风调皮,吹乱她额角的碎发,粘在红扑扑的脸蛋上。她捏着绢帕,轻轻擦去先生额角的汗珠儿:“先生啊,这东江浪急,水又深。修桥,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时的惠州城,两江交汇处。只有一座浮桥,晃晃悠悠。苏东坡穿着木屐,“哒、哒、哒”,在码头上踱步。担夫们挑着荔枝筐,排着队,颤巍巍走过浮桥木板。红彤彤的荔枝,在竹筐里蹦跳。噗通!噗通!几颗淘气的,滚出来,掉进浑浊的江水里。
苏东坡蹲下身。捡起一枚被江水泡软的荔枝壳。指甲,在壳上深深掐了个印子。“要是用二十只大船,连起来。铺上厚实的木板。两头啊,再用大石墩子固定……”话还没说完呢!
“当啷!”身后猛地一声脆响!火星子四溅!一个老石匠,把凿子狠狠磕在石板上。几点火星子,溅到苏东坡青布长衫上。“苏大人!修桥的石头,还在丰山采石场堆着呢!”老石匠嗓门大,震得江风都颤了颤。
如今的西新桥,钢筋水泥,结实得很。 可您往桥洞底下仔细瞧。嵌着一块麻石,斑斑驳驳,满是沧桑。那是1094年的老物件了!石面上,刻着苏东坡题的“济川”两个大字。笔画缝儿里,还嵌着几粒黑乎乎的东西——是荔枝壳的碎屑!
老惠州人爱念叨:当年修桥,老百姓心齐。一筐筐荔枝,担到桥头,堆得像小山。苏东坡天天站那儿监工。饿了?顺手剥颗荔枝吃。核儿随手一丢,满地都是。有几颗滚啊滚,钻进了石缝里。嘿!谁承想,百年之后,那石缝里,竟颤巍巍冒出了嫩绿的荔枝苗!你说奇不奇?
镜头一转,百公里外。双月湾的沙滩,金黄金黄。海浪像个淘气的孩子,哗啦——哗啦——把一枚乌黑发亮的千年荔枝壳,轻轻推上岸。
暮色温柔。上海来的姑娘,蹲下来。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壳上细密的纹路。冰冰凉凉,带着大海的咸腥。她忽然想起,民宿老板说过的话:“苏先生当年啊,在合江楼写诗。写到那句‘日啖荔枝三百颗’时,手一抖,墨点子‘啪嗒’溅到侍妾朝云的裙角上。那墨点晕开的样子……啧啧,你猜像啥?像极了双月湾,那弯弯的月牙弧!”
午后阳光,斜斜地溜进廖氏宗祠,高高的门槛。梁春娥正忙活。她把刚染好的蓝布头,一块一块,往长长的竹竿上晾。蓝布湿漉漉,往下滴着靛青的水珠儿。啪嗒,啪嗒,落在青石板地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圆。
石板地上,摊着块蜡版。那是她刚刻好的凤凰纹样。用的是祖传的老梨木。刀锋在木头纹路里走,深深浅浅,弯弯绕绕。那痕迹啊,像极了当年祖母教她时,食指上磨出的老茧。硬硬的,厚厚的,刻满了岁月的故事。
“阿娥,该蒸蜡喽!”隔壁的婶娘,端着口大铜锅进来。热气腾腾,裹着蜂蜡那股子甜甜的、暖暖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梁春娥撩起围裙擦手。一抬手,袖口往上缩了一截。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一个蓝白相间的袖箍。那颜色,扎染得有点糊,蓝不蓝,白不白。
她摩挲着袖箍,笑了。 “这啊,是我十六岁学手艺那会儿,染废的一块布改的。舍不得扔。”这门客家扎染的手艺,在惠州地界,传了四百多年了!
梁春娥记得真真儿的:小时候,祖母把白布折得方方正正,像块大豆腐。用麻绳左一道右一道,捆得结结实实。“要像捆粽子哩!越紧实,花纹才越清楚!”祖母的指尖,捏着麻绳绕圈儿。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蓝靛渍,像嵌着几粒蓝宝石。“你太祖父当年下南洋,嘿,就靠卖这样的蓝花头巾,一张一张,攒够了回家的船票钱!”
车子往巽寮湾开。窗外的风景,刷刷地过。突然!一片一片,望不到头的蚝排,闯进眼里。竹架子插在海水里,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 赤岸村的蚝乡农庄,热闹得很。央视的镜头,曾经对准过这里:厨师阿强,站在案板前。他那只握蚝刀的手,青筋像老树根一样暴起!刀光一闪!“啵!” 一声脆响,干净利落!蚝壳应声而开。肥嘟嘟、白嫩嫩的蚝肉,颤巍巍地探出头来。饱满的汁水,“滋”一下溅出来!正好溅在他围裙上,绣着的“海龙王”眼睛里。
那“海龙王”,绣得活灵活现。针脚细密,威风凛凛。这可是康惠芳大师亲手教他绣的!仔细看,那金线银线里头,还裹着几粒极细、极小的沙粒。那是2018年那场大台风过后,渔民们重建蚝场时,从海里一点点筛出来的。是海的味道,是根的印记。
离宗祠不远的小山坳里。阳光正好。林美兰带着小孙女,晒梅菜呢。大大的竹匾里,铺满了绿油油的芥菜叶子。晒得蔫蔫的,边儿都卷起来了。
小孙女踮着脚尖。小手抓着一把白花花的盐粒,均匀地撒在菜叶上。盐粒落在叶脉之间,像给菜叶镶了一层亮闪闪的银边。
“阿婆,”小姑娘仰起脸,眼睛亮晶晶,“苏东坡爷爷,是不是也吃过我们晒的梅菜呀?”
林美兰拍拍膝盖上的灰。那双手,因为常年揉搓菜叶,指节都变了形,粗粗壮壮的。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苏先生啊?当年可逗啦!瞧见我们用梅菜焖猪肉,香得他直咂嘴。非要自己下厨试试!结果呢?嘿!把糖罐子当成盐罐子,哗啦倒进去一大勺!焖出来的肉啊,甜滋滋,油汪汪!反倒成了名菜——东坡肉!你说巧不巧?”说着,她掀开旁边一个大陶瓮的盖子。
一股浓郁的、带着岁月沉淀的咸香陈味,猛地涌出来!瓮底沉着厚厚一层深褐色的梅菜。仔细瞧,那最底下,还压着一块黑黢黢、不起眼的陶片。老辈人都说,那是苏东坡当年压菜用的砚台!谁知道呢?也许吧。
黄昏,像个大画家。给天空抹上橘红、金黄。合生大桥的路灯,“唰”一下,全亮了。像给大桥戴上了一串闪亮的珍珠项链。
桥洞底下,夜市开张了。热闹得跟过年似的!李伯的蚝烙摊前,人气最旺。小灶火苗舔着锅底。油在平底铁锅里“滋啦滋啦”欢唱。
李伯左手稳稳端着铁锅。右手抓起一把新鲜的海蛎子,“哗啦”撒进热油里!紧接着,浇上金黄的蛋液。蛋液遇到热油,“呲啦”一声,迅速摊开,鼓起一个个可爱的小泡泡。竹筷在他手里翻飞,飞快地划拉着。
“阿叔!阿叔!要加胡椒粉!” 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姑娘,使劲踮着脚,小脑袋刚冒出灶台边,急吼吼地喊。
李伯乐呵呵地应着。 “好嘞!”手腕一抖,小勺子里的胡椒粉,均匀地撒下去。接着,他手腕猛地一翻!嘿!那圆圆的蚝烙饼,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翻了个个儿!稳稳落回锅里。几点滚烫的油星子溅出来,落在他斑白的围裙上,像撒了一把碎金子,亮闪闪。
这口铁锅,油光锃亮。传到他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李伯的祖父,当年就在东江上撑船。夜里江风凉,肚子饿。捞点生蚝上来,架在火上烤。后来琢磨着、琢磨着,发明了用薯粉糊煎的法子,就成了这香飘百年的蚝烙。
“早年间啊,哪有这么多调料?”李伯用竹筷,敲敲锅沿,发出“当当”的脆响。锅底凹下去的地方,积着厚厚一层深褐色的油垢,那是岁月的包浆。“全靠东江的水!捞上来的蚝,用江水一冲,鲜味足,腥味少!苏东坡先生当年被贬到这儿,吃了我们的生蚝,赞不绝口!说什么‘味美过北方牛羊’!还偷偷写信给他儿子,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告诉京城里那些当官的!怕他们知道了,都抢着来惠州吃蚝!哈哈!”李伯的笑声,爽朗又得意。
桥的另一头,香味更浓。张姨的酿豆腐摊子,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她蹲在土灶前的小板凳上,低着头,全神贯注。左手托着一块方方正正、白嫩嫩的豆腐。右手捏着小竹片,灵巧地把调好的肉馅,一点一点,塞进豆腐块中间那个小小的洞里。动作轻柔,像在照顾婴儿。指尖沾了点白白的豆沫,顺手蹭在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上。
“挑这豆腐啊,可有讲究!”她抬起头,冲等着的客人咧嘴一笑。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点灶膛灰,“不能太老,硌牙。不能太嫩,一碰就碎。得老嫩适中,温温润润。像给自家闺女挑嫁妆似的,得用心!”
土灶上,架着一口大砂锅。里面咕嘟咕嘟,炖着酿好的豆腐块。还有大块带皮的五花肉,上下翻滚。蒸汽顶得锅盖“噗噗”直响。那香气啊,霸道得很!浓郁醇厚的肉香,混合着豆子的清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往心里挠!
“滋——”一阵急刹车声!一个骑摩托车路过的汉子,猛地停在摊子前。鼻子使劲抽了抽,喉结上下滚动。“老板娘!来一碗!这香味儿……勾魂啊!”他摘下头盔,抹了把脸,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口冒热气的砂锅。
张姨麻利地应着。 “好嘞!马上!我阿婆在世时常说,当年苏东坡见我们客家人酿豆腐,觉得有趣。把他老家黄州做菜的法子也掺和进来,往肉馅里加了黄州特产萝卜干!嘿!这一加可不得了!咸香里带着点脆甜,鲜味一下子拔高了!好吃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歪打正着,成了咱惠州一绝!”
而在巽寮湾的黑排角。海浪不知疲倦,把另一种惠州“工夫”推上岸。新寮村蚝鱼场的摄影基地里,夕阳熔金,把海面染得一片辉煌。
老渔民陈伯,稳稳站在船头。古铜色的脊背,油亮亮的,映着落日余晖。他叉开双腿,像生了根。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手臂猛地一挥!
唰!那张沉甸甸的渔网,瞬间张开!像一轮满月,被猛地抛向金红色的天空!又缓缓落下,罩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拍好了吗?姑娘!” 陈伯扭头,冲岸上举着相机的姑娘喊。咧开嘴笑,缺了一颗门牙的牙缝里,呼呼地漏着咸咸的海风。“这网撒得还行吧?要是让苏东坡先生瞧见,嘿嘿,他准得拍手叫好!说不定还会吟诗一句:‘哎呀呀,这网撒开,珍珠落玉盘哟!’” 网沉下去,再拉上来。网眼里,挤满了生蚝!青黑色的壳上,沾着绿油油的海藻。仔细看,有些蚝壳上,还粘着一缕褪了色的红绸布丝儿。
那是去年台风过后。双月湾的烟火晚会。人们放的许愿灯,飘到了海上。灯烧完了,许愿的红绸带,就沉进了海里。如今,又被这渔网捞起。愿望和海的味道,缠在了一起。
月亮升起来。清幽幽的光,洒在东江上。合江楼那飞檐斗拱,高高翘起。檐角下挂着的红灯笼,亮了。像一颗颗熟透的果子。
楼里的非遗展厅,安静。灯光柔和。瑶族绣娘赵桂英,坐在绷架前。她低着头,鼻尖几乎要碰到绷紧的黑布。指尖捏着细细的绣花针,针屁股上穿着五彩的丝线。针尖在黑布上飞快地起落,穿行。
她在绣罗浮山的云海。针脚细密极了,均匀极了。像夏夜里,撒在墨蓝天幕上的星星子,数也数不清。
“看这里,”她轻轻转动绷架,露出绣品的一个角落。声音低低的,像怕惊扰了谁。“这是我们瑶族姑娘‘舞火狗’的仪式,绣在帕子角上。”灯光下,那图案清晰起来:十几个少女,身姿灵动。身上扎着金黄的稻草,高高举起手臂。手里擎着的火把,用金线、红线绣成。火苗跳跃的形态,活灵活现。在灯光映照下,金线泛着暖融融的光。“姑娘们长到十六岁,都要参加这仪式。火把烧啊烧,烧断了扎在身上的稻草。稻草掉下来,就说明……姑娘长大成人,可以嫁人啦。”赵桂英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跳跃的“火苗”,眼神温柔又悠远。
展厅外的露台,江风习习。老茶客陈叔,正在泡茶。一套紫砂小壶小杯,磨得温润。他拎起铜壶,滚水冲下去。茶叶在壶中翻腾。盖上盖子,稍等片刻。再提起壶,手腕悬着,水流细细长长,注入小小的茶杯里。
茶汤是漂亮的琥珀色。倒进白瓷杯,杯壁上立刻挂上一层金圈。亮闪闪的,像戴了个金戒指。
“苏东坡当年在罗浮山修道。喝的就是这山上的云雾茶。”陈叔端起小杯,凑近鼻尖,深深嗅了一下。满足地眯起眼,呷了一小口。“他说这茶啊,‘味轻醍醐,香薄兰芷’。醍醐是啥?佛门里最精纯的酥油!兰芷是啥?最清雅的香草!啧啧,这话说的,多美!”他放下茶杯,望着江面上缓缓驶过的游船。船上的彩灯,倒映在水里。拉出长长的、摇曳的金色光影。
“现在的年轻人啊,爱喝奶茶。甜甜的,香香的,快得很。”陈叔摇摇头,又给自己续上一杯,“可这老茶的滋味,就像咱们惠州的老城、老桥、老故事。得慢慢品,一小口一小口,咂摸咂摸。苦味后面藏着甘甜,平淡里头透着厚重。急不得,急不得哟!”
“咻——嘭!”此刻的双月湾上空,炸开了今夜第一朵硕大的烟花!金灿灿,亮堂堂!瞬间照亮了整个海湾。
26楼的海景房里。长焦镜头稳稳对准沙滩。一个穿红袄的姑娘,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她手里举着燃烧的烟花棒,在沙滩上奔跑,欢笑。火星子四溅,在她身后画出一道道明亮的银链!
“嘎——!”栖息在附近礁石上的夜鹭,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和声响惊飞。扑棱着翅膀,慌乱地掠过海面。
“快看!快看那边!”沙滩上,那位捡荔枝壳的上海姑娘,突然指着海面叫起来。声音里满是惊喜。
众人的目光追过去。只见被漫天烟花映得五彩斑斓的海面上,漂着一盏小小的莲花许愿灯。灯光微弱,却顽强。一个浪头打来,灯纸被打湿了。上面写的愿望字迹,晕染开来,模糊成一片温暖的金色光晕。
“像!真像!”有人喃喃道。像什么?像极了苏东坡在《江月五首》里写的那句:“二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那模糊的金光,可不就是月光洒在微澜水波上的玉塔倒影吗?千年后的烟火,与千年前的诗意,在这片海上,奇妙地重合了。
桥洞底下,老榕树根须盘绕。几个学生围着一部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年轻的脸庞。领头的一个姑娘,清了清嗓子,用客家山歌悠扬婉转的调子,唱起了新编的词儿:“双月湾头烟火稠,巽寮湾里蚝歌悠,东坡遗爱融山海,一勺东江煮春秋……”
歌声清亮。乘着江风,飘向远处正在收网的渔船。渔夫们手脚麻利,把刚捕上来的鱿鱼,一条一条,串在长长的竹竿上。鱿鱼长长的须子,在船舱的夜灯照耀下,闪着珍珠般柔和润泽的光。那光,是海的味道,是夜的馈赠。更是惠州人,在悠悠岁月里,用耐心和热爱,慢慢熬煮出来的,生活的蜜糖。
这座城的烟火气啊,从来不在一瞬间,炸得震天响。它细细密密,无处不在。它是西新桥石缝里,千年不散的荔枝香。是梁春娥扎染布上,蓝白相间里,藏着的海潮声。是李伯蚝烙锅里,滋滋作响的油星子。是张姨酿豆腐砂锅上,掀开盖子时,那直冲天灵盖的浓香。
更是每一个惠州人,站在江边,望向双月湾时。眼底深处,那一抹与九百年前苏东坡相似的、被温柔江风,揉碎了的月光。
就像东江入海口那潮汐。退去时,留下满滩五彩的贝壳,在阳光下闪光。涨潮时,又把千年的老故事、新传说,一股脑儿卷进雪白的浪花里——你若是弯下腰,随手拾起一枚贝壳,放在耳边。哗……哗……准能听见,那壳里藏着的,独属于惠州的三个字:“慢——慢——来。”
夜深了。东江大桥上,车流不息。车灯连成一条流动的光河,奔向远方。
桥底下,老榕树巨大的树冠下。学生们还在唱着,歌声更清晰了:“东江流水长又长,东坡遗爱满街坊,非遗手艺传千代,蚝烙香飘十八巷……”
歌声飘荡。飘过江面,飘向对岸的灯火。惊起了岸边芦苇丛里,一对依偎的夜鹭。它们扑棱着翅膀,贴着水面低低掠过。翅膀尖儿,轻轻点了一下江水。
哗……荡开一圈涟漪。涟漪里,倒映着桥上流动的霓虹灯火。光影摇曳,像谁把一把碎钻,撒在了墨玉般的江面上。
这座城的“工夫”啊,从来不在那刻意雕琢的地方。它藏得深,藏得妙。藏在西新桥老石缝,岁月的包浆里。藏在梁春娥蓝染布,晕开的云纹里。藏在李伯那口老铁锅,滋滋作响的油星里。更藏在每个惠州人,端起那杯滚烫罗浮茶时,那一声悠长、满足的——
“唉……慢——慢——来——哟。”
就像这东江的水。日日夜夜流,平平淡淡淌。可就在这千年不断的流淌里,它把日月的精华,风雨的洗礼,人间的悲欢,生活的滋味……都一点一滴,熬进了这方水土的骨子里,血脉里,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