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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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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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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走的弯路

巷口的老银杏树又落了叶,扇形的金箔铺了一地,王阿婆蹲在井台边洗菜,水瓢撞着陶盆沿,咚咚响。隔壁李婶挎着竹篮过来,发梢沾着星点白霜,“你家阿明又蹲巷尾磨鞋底了?昨儿后半夜还见他屋里灯亮着。”

阿婆指尖掐断一根菜帮,叶脉里渗出清液,“由他去。”声音轻得像飘在水面的萍。

阿明是巷子里出了名的“犟种”。二十岁那年非要跟着货郎去城里学修车,阿公攥着旱烟袋砸他后背:“巷口老周的钟表铺肯收你当学徒,坐办公室拨弄齿轮多体面?”他梗着脖子不说话,第二天天没亮扛着铺盖卷就走了,鞋底在土路上踩出脆响,惊飞了银杏树上的夜鹭。

五年后回来,西装裤脚沾着机油,手腕上却多了块锃亮的手表——在城里攒钱盘了间修车铺,生意竟做得红火。李婶逢人就说:“瞧瞧,当年劝不住吧?人家如今赚得比坐办公室的多。”阿婆却盯着他熬夜熬红的眼,把炖好的银耳莲子羹推过去:“别总闷头修车,找个姑娘成个家。”

这回他没犟,领回个扎马尾的姑娘,笑起来有对酒窝。可没到半年,姑娘抹着泪走了,留下满屋子没拼完的拼图——他总说“等生意再好些”,却没看见姑娘眼里渐淡的光。李婶在井台边叹气:“早说他不懂疼人,你偏由着他。”阿婆往灶膛里添把柴,火光映着皱纹:“有些路,得自己走到头才知道。”

去年冬天,修车铺被新起的4S店挤得没了生意,阿明蹲在巷尾抽闷烟,鞋底把泥地磨出个浅坑。李婶想劝他转行去老周的钟表铺帮忙,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当年老周关门时,曾托人捎话:“若阿明肯来学修表,铺子里的家伙什儿随他用。”可那时阿明正忙着扩大修车铺,头都没抬。

此刻阿婆端着热汤过来,碗沿腾起白雾:“巷口张叔的孙子想学修车,你闲着也是闲着,教教娃?”他抬眼望过来,睫毛上凝着霜,忽然笑了:“妈,我昨儿梦见爹了。他骂我犟,说当年不该由着我去城里。”阿婆指尖颤了颤,汤勺碰着碗沿:“你爹走前说,人这辈子啊,就像老银杏的枝桠,往哪边长都是自家的天。”

后晌的阳光斜斜照进巷子,阿明蹲在老银杏树下,给张叔家的娃演示怎么换轮胎。小娃举着扳手问:“明叔,你为啥非得修车呀?我爸说坐办公室才舒服。”他望着远处被夕阳染金的楼群,指尖擦过轮胎上的纹路:“有些事啊,别人说一万遍没用,非得自己摔过跟头、磨破鞋底,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风掠过银杏树,几片扇形黄叶落在他肩头。阿婆靠在门框上,看他说话时眼里又有了光——就像当年扛着铺盖卷走时,鞋底踏碎晨光的模样。她忽然懂了老伴临终前的话:人这一辈子,哪有什么“该走的路”,不过是命里的劫数、心里的执念,总得亲自走一遭,才算活过。

暮色渐浓时,小娃蹦跳着回家了,阿明蹲在原地擦扳手,金属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巷口传来李婶的喊声:“阿明,你妈炖了排骨,趁热回去吃!”他应了声,指尖划过扳手磨出的茧子——那些曾以为绕不过的弯、躲不开的劫,如今摸起来,竟都是岁月磨出的光。

老银杏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远处的灯火次第亮起。阿明忽然明白,当年阿公砸在他后背上的旱烟袋、阿婆欲言又止的叹息,还有那些没听进去的劝,其实都是心里的一根线,牵着他往自己的命里走。就像此刻掌心里的扳手,磨破过手皮,却也拧开过无数个锈死的螺母——有些路,哪怕绕远、哪怕颠簸,也只有自己走了,才知道终点等着的,是怎样的风景。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尘土,朝家的方向走去。鞋底踩在土路上,声响依旧清亮,却比当年多了份沉稳。巷口的灯光里,阿婆正踮脚望着他,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着。他忽然想,所谓“命”,或许从来不是别人画好的圈,而是自己一步一步踩出来的痕——劝不动的执念,拦不住的选择,最终都会长成生命里独有的纹路,刻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银杏树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一片扇形黄叶落在阿明的脚边。他弯腰捡起,指尖划过叶面上的脉络——那些舒展却蜿蜒的纹路,多像自己走过的路啊。原来这世上最真的“命”,从来不是顺从,也不是抗拒,而是在每一个岔路口,听从心里的声音,哪怕撞了南墙、磨破鞋底,也甘愿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暮色渐深,巷子里的灯火次第亮起。阿明握着那片银杏叶,忽然笑了。他知道,有些劫数必须经历,有些弯路必须去走,不是因为倔强,而是因为——只有自己走过的路,才叫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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