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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礼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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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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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在光阴里抽穗

当晨雾为青石板披上湿润的纱衣,广袤的稻田已然化作一片无垠的碧绿汪洋。微风轻拂稻尖,初抽的稻穗裹着淡雅的花蕊,宛如谦谦君子颔首沉思,将灌浆的心事悄然藏进如镜的水面之下。农人赤足踏入水田,俯身薅草的姿态,恰似稻穗与流云的私密对话——指尖划过之处,稗草被连根拔起,惊起一尾银鳞跃出水面,层层涟漪荡碎了倒映其中的远山轮廓。田埂上新育的秧苗青翠欲滴,农人将其精心移栽入明镜般的水田,仿佛在天地间精心排列着绿色的诗行,静待金秋时节的华美韵脚。

此时的教室中,窗棂间漏进阵阵溽热的蝉鸣。笔尖在稿纸上沙沙游走,墨迹如同新叶在宣纸上肆意舒展。那些被反复圈画的公式、被汗水洇染的曲线图,正以青春为肥沃的土壤,将如星火般的理想深深埋下。有人将错题集仔细装订成册,字迹工整得如同插秧时均匀的株距;有人将志愿折成纸鹤,悬挂在吱呀转动的电扇之下。那些被暑气笼罩的背影,与水田里俯身劳作的剪影渐渐重叠——他们都以最虔诚的姿态,悉心守护着抽穗扬花时的锋芒。

潇水河畔,骤雨初霁,云隙间筛下缕缕金芒。

河岸高处的杨梅林里,熟透的果子已红得发紫,沉甸甸压弯了枝桠。阿婆挎着阔口竹篮,指尖灵巧地穿梭于枝叶间,将饱吸雨露的梅子轻轻摘下。粒粒圆润的紫红落入篮中,与翠叶相映,宛如散落的玛瑙。

老渔民把修补好的旧渔网摊在竹架上晾晒,麻绳间垂落的水珠坠入河面,叮咚声惊飞了苇丛里的白鹭。

阿婆归来,于檐下阴凉处,将新采的杨梅倾入粗陶瓮中。一层梅子,一层晶亮的冰糖,层层叠叠,直至瓮满。酸涩的汁液在糖粒的浸润下悄然渗出,渐渐融化成如胭脂般浓稠艳丽的浆液。那瓮口弥漫开的酸甜气息,与潇水的湿润水汽交织缠绕。

浸润过雨水的低洼菜畦,此刻青翠欲滴。水珠在西红柿饱满的红晕上颤动,辣椒如浸过油彩的玲珑灯笼垂挂枝头,顶着晶莹水珠的黄瓜鲜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头戴竹笠的菜农踏入微凉的泥垄,身影在畦间轻盈穿梭。他们指尖轻拢慢捻,熟透的果实便悄然落入臂弯的竹篮——那专注的姿态,仿佛不是在采摘,而是在承接大地饱吸日月雨露后凝结的琼浆。竹篮渐满,沉甸甸地坠弯了竹柄,盈溢着水泽滋养的鲜灵之气。

采摘下的瓜果菜蔬被轻置于竹匾,与渍酿杨梅的陶瓮一同,在檐下静静呼吸。天地宛如一位深谙时序的酿者,将溽暑的炽烈、骤雨的清冽、泥土的浑厚、水泽的润泽,连同老渔民晒网的汗水、阿婆采梅渍酿的辛劳、菜农指尖的温度,悄然封存于这饱满的形色与醇厚的浆液之中。那些凝聚着天光地气的鲜嫩,终将在灶火的温情里,沉淀为时光赋予的醇厚本味;而那瓮中渐次融化的酸甜,亦在光阴的封坛下,窖藏出生命对酸涩的绵长回甘。

暮色渐渐浸透瓦檐,抽穗的稻花正贪婪地吮吸着满河星辉。校园里的路灯逐盏亮起,宛如漂浮在墨色宣纸上的莲灯。那些被蝉声编织的晨昏,终将在某个白露为霜的黎明,凝结成稻浪翻金的壮丽画卷。最饱满的谷粒,永远低垂在贴近水土的穗端;最丰饶的人生,永远属于循季候而守、俯身耕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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