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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礼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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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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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瓜摊

永州夏日的蝉鸣未歇,柏油路已给晒得发软。脚踩上去,能闻见淡淡的焦味。剖开的西瓜搁在案板上,汁水顺着木纹往下淌,滴到桶边积成一小洼,甜香混着柏油的焦味漫过来,悄悄勾着路人的步子,便是这暑气蒸腾里最熨帖的召唤。

街角的老樟树荫下,一辆焊着铁架的三轮车,旁边架着旧伞,便是瓜摊。圆滚滚的绿皮西瓜垒成小山,带着泥土的憨实气。卖瓜的老伯抖开遮阳伞,伞骨吱呀作响,落下小片阴凉。他往马扎上一坐,蒲扇轻摇,三轮车把手上拴着个搪瓷缸,泡着浓茶,茶梗在里头浮浮沉沉。树影移过缸沿时,他便端起来喝一口,喉结动一下,蒲扇又慢悠悠摇起来。目光落在树影摇曳的街面,偶尔抬眼,看蝉在樟树叶上爬。

“种在山坡沙地上的麒麟瓜——不甜不要钱咯!”喇叭里带永州腔的吆喝,混着蝉鸣,从早响到晚。

有客来,老伯便起身。他皮肤黧黑,汗珠滚过晒脱皮的鼻梁。客人是老相识,摆摆手:“你挑,信你。”老伯咧嘴一笑,牙上沾着点茶渍。枯瘦的手指在瓜堆里巡睃,轻轻叩击,“咚…咚…咚咚”,耳朵几乎贴到瓜皮上。选中一个,刀刃只一碰,“咔嚓”一声脆响,瓜便裂开,露出鲜红沙瓤。清冽的汁水溅起,恰好落在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腕上,顺着皱纹滑进袖口。他随手掰下一牙递过去:“尝尝,沙瓤的,清甜得很。”

电子秤数字跳定,钱货两讫。偶有零头,老伯大手一挥:“算了算了,下回再讲。”遇上熟面孔,刀在案板上顿一下,切出月牙状的几片,顺手往竹篮边一放——那是给常来的张婶留的,她总说“月牙形的啃着不脏手”。

有时天边滚来乌云,雨点骤急。老伯手脚麻利地将瓜往伞心挪拢,伞沿下便空出块干爽地。他朝路边避雨的人招招手:“进来站站,莫淋坏了。”雨打在伞面上咚咚响,有人鞋底带泥,往边上挪了挪,老伯用蒲扇往他脚边扇了扇:“莫管,泥点子洗得掉。”

樟树叶的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晃动。老伯守着瓜摊,守着树荫下这一方小小的、流动的人情。

暮色漫上来时,街面渐渐空了,老伯并不急着收摊。他把剩下的西瓜往伞下挪了挪,自己坐在马扎上,就着渐暗的光,慢慢啃那半块瓜,汁水顺着下巴滴在褪色的蓝布衫上。蝉鸣歇了,路灯亮起来,把他和三轮车的影子拉得老长。偶尔有晚归的人路过,车灯扫过瓜摊,他便抬头应一声:“还剩几个,甜得很。”直到夜深,最后一盏路灯的光晕里,只剩他收拾摊子的身影。街面上的甜香,还缠着樟树的影子,随晚风漫过街角。那香气里,有西瓜的沙甜,有柏油被夜露浸凉的微腥,还有老伯蓝布衫上未干的汗渍——混着夜色,慢慢飘进永州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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