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笔记里的目光
三月的一个周末,公园里人声熙攘。我绕过花坛,不经意抬眼,忽然定在原地——那个站在樟树旁的清瘦身影,竟是多年未见的老校长。
我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他先是一怔,随即笑起来:“是你啊。”阳光落在他眼角深深的皱纹里,却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样子。那笑,和当年听完我课之后一样。
那日我误将学生的质疑当作捣乱,课后惴惴不安地等他批评。他却从后排站起身,手里捏着本写满批注的听课笔记:“教学要懂看学生的眼睛——那个挤眉弄眼的孩子,其实是想提醒你,板书上漏了个字。”
我这才注意到他笔记的边角处,密密麻麻记着每个学生的微表情:谁皱眉是没听懂,谁举手是想补充。原来一整节课,他都在帮我看懂那些未曾读懂的目光。
“孩子的心是透明的,只是我们有时忘了弯腰去看。”他说着,把笔记摊在讲台上。阳光透过窗格,把他指尖的粉笔灰照得发亮。
天刚亮时,他总出现在宿舍楼。有一次发现学生病了,竟亲自去食堂端来粥碗。我恰巧看见他正低头吹着碗里的热气,试过温度才递到学生手里:“慢慢喝,刚温过的。”
他对学校的钱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账本永远摊开在办公桌上,即便孩子上大学急需用钱,他也坚持:“公家的钱,是浇灌未来的水,一滴都不能乱洒。”某年审计结束,审计员忍不住感叹:“查过这么多学校,只有他这里的账本,能当教科书用。”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却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路上渴了吧?”退休了,还带着水。
我们坐在亭子里聊起近况。他忽然从口袋掏出个小本子:“最近看到篇好文章,讲怎么让化学课更有趣——你们年轻老师肯定用得上。”本子边角已经磨卷,里面密密麻麻贴着剪报、写着笔记。
临别时,我回头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春日的樟树新叶掠过他肩头,像是岁月温柔的回声。忽然明白,所谓教育者的光芒,从来不是遥不可及的星辰,而是这样具体而微的温暖——藏在试过温度的粥碗里,写在那本记着学生目光的笔记上,凝于几十年不曾移易的坚守中。
他走远了,春日的风掠过时,倒像把他指尖的粉笔灰、本子里的剪报,都带着暖留在了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