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岭南乡因坐落在旧道岭南边而得名,整个乡山连着山,岭套着岭,是个名副其实的穷乡僻壤。山外的人因“蜀道”之难,很少光顾,山里的人也因交通闭塞难得出“关”。长期以来,这里的人们繁衍生息,俨然一个古老的部落。
严春明乘坐的“专车”奔驰了几个小时,来到终点站旧道岭北,司机示意下车,到岭南乡政府还有三、四十华里山路要靠“两轮”驱使。
他是从省委机关下来挂职锻炼的,本来被安排在紧靠县城的乡镇,可他执意要到最偏远、闭塞、落后、贫穷的乡镇,真正感受一下乡村生活,真正领略百姓的一些疾苦,因而岭南便成了他的落脚之地。
他戴副近视眼睛,乍看书生气十足,实际上,他思想开放、思维敏捷、观点新颖,是个善于思考,注重实际的人。
乡里倒细心,早派来一位村民提包引路。经过艰苦跋涉,下午二点多到了乡里,可破落陈旧的办公楼里空荡荡鸦雀无声,那位向导丢下包袱扬长而去。这破旧、古朴的景致他早预想到了,虽然并未奢望欢迎的队列,可一口热水一碗热饭该不成问题吧?他心里直抽冷气,一屁股坐在冰凉凉的门坎上,等呗!
太阳渐渐偏西,肚子里发出“咕咕”的抗议声,终于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来到他的面前,提起包袱,搭话说:“你是新来的书记吧,跟我走,去山下村,住小学,吃派饭,今儿头天在咱家吃。”
“吃派饭,啥叫派饭?”
“挨家顺户轮流管你饭吃,懂不?”小姑娘一边搭腔,一边偷眼瞧他,捂着嘴吃吃笑。
这姑娘名叫杜小月,名如其人,真像这山里的晓月,皮肤光洁细腻,两颗乌黑的眼珠晶莹剔透,两根长辫子在背上晃来荡去,一颦一笑都显得清纯典雅。
“还读书不?”
“早歇了,这会儿在村小代课。”
一路上,他们问长道短,双方都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严春明听说这几天抓春播春栽,乡里的干部全部下村组了,心里总算熨平了许多 。
“嗳,干么大老远的跑到岭南来,城里不自在些?”小月心里装不下疙瘩。
“锻炼嘛,熟悉熟悉农村工作,多长些见识,有啥不好?”
“咯咯......只听说乡下人到城里长见识,没听说过城里人到乡下来长见识的,来了好,以后可要受苦哩,饿肚子的事常有的哟。”
小学坐落半山坡上,远远望去像一张风筝,被两根玉带扯着似的,飘在半空,小月领着严春明沿着其中一根“玉带”上山。
小学青砖黑瓦一溜四间,靠东边一间堆满桌椅的教室是严春明的住处。
细心的小月姑娘早把教室收拾得干干净净,靠窗户一头用布帘子隔出一个小间,一张床、一张课桌,虽说简单狭小,但清爽实用。
严春明在岭南的生活和工作开始了。早晨起来,只要把头伸出窗外,他就能看见听见山下的村落里,炊烟袅袅,鸡鸣犬吠,竹林郁郁葱葱,森林涛声阵阵,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燃起熊熊烈火,山间溪流淙淙作响......
傍晚,太阳像一只大火球沉入森林,山岚和点缀山岚的村落、牛羊浸染红霞,胜似一幅美丽的画卷。夜晚,劳作一天的人们早早熄灯就寝,各种昆虫奏鸣曲不绝于耳,萤火虫在草木间划出美丽的弧线,如镰如钩的月牙儿,静静垂挂前面的山巅上。所见所闻,令人陶醉,美不胜收。
自从严春明在村小住下后,小月时不时地推门而入,或送水送饭,或请教学习和教学上的事。但往往请教最多的是山外的人和事。“因特网、基地组织、保钓行动、北京奥运会......”小月觉得可望而不可及,唯一感兴趣的是严春明喋喋不休的生态环境和生态旅游。
这些年经济发展了,环境被糟蹋了,眼下城里人都向往山青水秀的去处,享受山、水、草、木的灵气。
严春明说得对,岭南没有发展工业的基础,农业也受地理条件限制,受运输和技术等瓶颈的制约,但岭南的山水草木就属于有灵气的、城里人喜欢享受的那种,还有那摸不清数量的野生梅花鹿,更让岭南凭添了一份神秘和珍贵,如果吸引城里人来旅游,附带开发竹木工艺品和特色农产品,岭南完全有可能摆脱贫困和落后。
小月听了这些高见,心花怒放,深深钦佩严春明眼界宽阔,知识渊博。
两个年轻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促膝长谈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一道风景。有时一日不见,竟有如隔三秋的感觉。
小月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心里搁不住话,严春明关于岭南经济发展的“子卯寅丑”之高见,全在她那张嘴上广播了出去,世世代代盘弄土地的乡亲们一开始不以为然,可时间长了,听多了,他们也就悟出了,这是事关自己、事关子孙后代福祉的大事情。他们都不约而同用另外一种眼光来打量这个貌不惊人的书生。
严春明在乡里任副书记,分管乡村企业。在党委会上,他对党委的分工提出反对意见。乡里除了一家作坊似的榨油厂,没有第二家企业,而且这家榨油厂几年前就被人承包,处于半停产状态。严春明的工作等于没事可做。他要求多分担些工作,但党委非常为难,十几位乡领导分管工作都不多,拿谁的给他意味着另一位领导失业。
以往乡里开党委会,书记、乡长的意见就是会议的决定,没想这次被严春明搅了局。他还对党委会形成的常规表达了看法,对一些党委委员不思进取,得过且过,不充分行使党委委员权利,履行职责,提出批评。党委会开得沉闷、紧张,大家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最后还是他自己主动要求设立两项新的工作:招商引资和旅游。他的建议一提出,会场里就耳闻“哧哧”的嗤笑声。
严春明清楚他们笑什么,为什么笑,岭南这样的深山里是招商引资的盲区,县委、县政府都不作要求的,还有旅游,谁愿到这进不得出不去的地方玩呢!会上一致通过严春明分管招商引资和旅游。
严春明说干就干,除了党委会和党日活动,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那些土生土长的乡村干部认为他是个嘴上没毛的孩子,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大会、小会主席台上三把手的座位老空着,有些人觉得挺可惜,当干部就不图这会儿威风露脸吗?
2、夏季是岭南的黄金季节,这里草木茂盛,流水潺潺,空气湿润、凉爽,是个休闲、避暑的好地方,只不过她深在闺中人不识。
一大早,严春明背着背包和干粮袋,离开学校,向山里进发。其实除了小月所说的大致方向,他对这里的山山水水一无所知。他是凭着感觉上山,根本没想过困难险阻,支撑他的是认识旧道岭、开发旧道岭、改变这穷乡僻壤的信念。
日头偏西的时候,严春明脚下的路遁得无影无踪,现在每移一步,都得披荆斩棘。森林里寂静得连呼吸声都震耳,时不时有一只鸟啊什么的从身边腾空而起,惊得他冷汗直冒。忽然,有个熟悉的笑声从前面传来,严春明还以为是幻觉时,小月已经站到他面前。
小月也是背着背包、干粮袋,湿漉漉的头发紧贴额头,脸晒得通红,身上湿得没有一根干纱。严春明瞧着她,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小月笑嘻嘻地说:“你准备干粮时,我就猜着你想进山啦,你一个人进山很危险,我给你做伴,好有个照应。”
“哎呀,你一个女孩子家作什么伴,根本是添乱嘛!趁天没黑,赶快下山。”
“就不,就不!”小月撅起小嘴。
严春明了解小月的个性,她执意要做的事,谁也别想拦着,僵持一阵,也只好随她了。
也不知翻过几道岭,天不知不觉黑下来,他们选择了一处宽敞的林地,展开铺盖。吃了点干粮,喝了几口水,小月倒头就睡着了,严春明却了无睡意,这黑魆魆的深山老林,阴森恐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过夜呢。
严春明可不是胆怯,他是兴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么好的植被,保护完好的原始森林,叮当有声的山泉水,狰狞怪异的岩石、山峰,这不都是画上印的、电视里播放的风景吗?这山大着呢,他真难以想象还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第二天中午,严春明和小月涉过几条溪水,翻过几座山,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噼噼叭叭的大雨点砸在脸上生痛,他们躲在树冠下,惊奇地观赏这雨中山景。
雨停了,周围一下子明朗了许多,一座雄伟挺拔的山峰耸立在他们面前,哦,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旧道岭最高峰——仙臂峰了。
传说仙臂峰是神仙的一只手臂,托着天上的云雨,否则岭南早就成水天泽国了。
两个年轻人一鼓作气爬上了仙臂峰,居高远眺,云海茫茫,峰峦起伏,缥缥渺渺的云雾里,突出的山峰像孤岛、像航船,即将坠落的夕阳,染红了山峰,染红了云海。忽然,一阵山风吹来,仿佛轻纱被撩开了一角,山腰间,一块碧玉似的明镜映入眼帘,哦,原来是一潭碧水,山潭的四周山峰林立,苍松翠柏,郁郁葱葱,树丛中,一公一母两头梅花鹿若隐若现......
严春明被这海市蜃楼般的山中奇景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上山容易,下山难。从仙臂峰下来时,他们不走原路,选择另一面下,快到峰底时,严春明蹬落了一块风化的岩石,整个人也随着石头落下十多米的岩底。
事情发生在瞬间,小月哭叫着来到岩底,她看严春明半天不动荡还以为他发生了意外。小月抱住严春明“严书记、春明、春明哥......”她悲天恸地,声嘶力竭。
原来严春明不堪忍受剧烈疼痛,加上这几天极度疲劳,昏了过去。
小月的哭叫声,将他从迷朦中唤醒。看到他“死而复活”,小月第一个反应就是破涕为笑,然后紧握住他的手,生怕他从自己的手中滑落、丢失。就在悠忽的瞬间,一股神秘的气氛笼罩他们俩,他们彼此都感觉到了对方粗重的喘息。严春明的手在小月的掌心里蠕动着,开始很僵硬,慢慢地活了,那一双小手很快就被他反握住了。小月感觉身子在倾斜,在失去重心,人像是浮在水面上,胸口一起一伏,懵懵懂懂地荡漾起来。小月企图挣扎,但严春明的胳膊死命箍住她,她伏在他身上,脸对着他的脸,喘息变得更加困难。她紧紧抿住双唇,但很快又在他饥渴坚韧的探索中,让开了一条缝。他们互相捕捉着对方,一起搅动。虚幻中,严春明握住小月的乳房,随之而来的揉搓差点要了小月的命。小月几乎透不过气来,整个人像是贮满了神秘的液体,那液体在火焰的烧烤下,膨胀着、沸腾着,欲夺路而出。
......小月的呻吟声逐渐减弱,四周偶尔传来鸟啼声,暴风骤雨之后,身体像释放的发条,一下子平展开来,禁止不住的泪水从指缝中滴落。
仙臂峰下,两颗心紧贴在一起,两个年轻人的血液交溶在一起。
小月折断一根粗树杈,给严春明当拐杖,地势平坦的地方,让他自己走,坡陡路险处,就以自己瘦弱的肩膀背负他艰难前行。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时间大大超出他们估计,而他们所带的干粮只够三天的。一路上小月找些不知名的果子,俩人就靠着这些果子充饥,维持体力,好在山里有的是泉水喝。
在山下村,小月娘坐不住了,她透出了严书记和小月进山的信息。村民们一传十、十传百,半袋烟功夫就齐聚到小月家里。村长徐老根像战斗指挥员,他拿掏火锹在宅基地上划拉出一张图,然后排兵布阵。村里青壮劳力30余人,分成4组,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山搜寻。
第六天,严春明和小月终于进入搜寻小组的视线。他们脸上身上伤痕累累,衣衫褴褛,气力全无,一看见乡亲们,便瘫软在地。
村民们砍来毛竹、山藤绑成担架,将两位英雄抬回了村子。
岭南人祖祖辈辈没有发现自己的居住地有什么可供别人游玩赏乐的,偏偏严春明一来就发现了。
严春明开始绘图设计,作可行性报告。他的想法非常独特:修通县城到旧道岭北的油(水泥)路,在岭下建大型停车场和旅游饭店,多辟出几条上岭小路,把整个岭建成生态森林公园和野生梅花鹿保护区;修一座渡水槽,把岭北的山泉水引到岭南,在仙臂峰下依山而立石壁,截断上天云雨,使得山潭变平湖,届时旧道岭更显风姿绰约、灵动撩人;在山壁凿一洞口,保证安全水位,出洞之水沿峭壁下岭,形成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岭下再以渠坝导引,下岭之水一滴不剩流进月牙湾,月牙湾流量增大,由小溪变成小河,买几十只橡皮筏就可以开设漂流项目;游客漂流三五里,可在山下村上岸,游红军岭南指挥部旧址、大型竹林、森林、民舍、石板巷;利用竹木资源在此建设多座木屋,游客可在此小住、狩猎,全方位体验山村生活,领略大自然的千奇百态。
月牙湾的水在山下村形成一座大池塘。池塘的水又汇入人工河,河水缓缓绕过几座山,经旧道岭北流入旧道岭大水库。游客可在此乘汽艇返回旧道岭北,或继续进入水库游玩。唯一的缺憾就是河面拓宽后,沿河几十里约100亩良田将被淹没,部分农民会失去土地。严春明尤其担心他们能否转变观念,接受这个事实。
严春明还想好了,打出生态森林公园和野生梅花鹿这两块金字招牌,要成立旅游公司,开办竹木加工厂,制作有山里特色的竹木工艺品,在山下村或旧道岭形成集市,农民可自主择业,在家接待游客吃住,做一切能做或喜欢做的事情,以耕作之外的方式增加收入。
严春明带着凝聚自己心血的报告,来到县旅游局,那位姓贾的局长,任由自己庞大的身躯陷进藤椅里,头也懒得抬,漫不经心随手翻了翻报告,不屑一顾道:“年轻人,我们旅游局也是做了工作的,我们请了专家,专家认为我县是旅游资源匮乏县,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搞什么旅游?你这些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胖子局长说完,就聚精会神看报品茶,再也不搭理严春明。
严春明摔门而去,在县城转了半天,气消了觉得不甘心,揣着报告又来到县政府,有关领导对他的精神和才智通通作了一番褒奖,但最后都话峰一转:“现在是保吃饭的财政,哪里有钱冒这个风险呢!”
严春明这回没有摔门,而是反问了一句:“那就等着天上掉馅饼?”他脸红脖子粗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倒是领导大度,满不在乎转身走了,撇下他一人在那里生闷气。跑的次数多了,政府机关的人,一见到他就像见到外星人似的避之不及。
他回到岭南,一连好几天没有出门,闷闷不乐,都忘了到谁家吃派饭,好在从县城带回的两箱方便面可以充饥。
又是一天早晨,屋外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叫,远处月牙湾的溪水哗啦哗啦响,严春明聊无兴致仍赖床不起,连小月走到床边都不知道。
小月是来送饭的,今天又轮到在小月家吃派饭了。小月娘煮了一碗米粉面外加三个荷包蛋。严春明夺过来就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碗底朝天了。小月问他是咸是淡,他竟摇头说不知道。
两个年轻人这一天都很少说话。
晚饭后,严春明来到月牙湾,坐在一块石头上,脱了鞋赤脚泡在溪水里。
小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不声不响坐下。
一轮新月从天边升起,月光把他们的身影投在溪水里,俩人都不说话,任凭溪水使劲拉扯他们的身影。
老半天后,还是小月打开了话匣子。
“村里人都在说你呢!”
“说啥?”
“有的说你聪明透顶,有的说你痴人作梦......” 小月瞥了对方一眼没敢往下说。
“那你呢,你咋说?”严春明紧盯着小月。
“没钱办不成事呗。”小月低头应了一句。
严春明望着天上明静的晓月,陷入了深思。这纤细的月牙儿,像一张弓,又像一把镰刀,更像小月微笑上翘的嘴唇、清纯撩人的明眸,注视着大地万物,诉说着沉沉心事。
忽然,小月又冒出一句非同小可的话来:“村里分来一位男教师,明儿我就不去学校上课了,我娘要我到县城姨娘家带孩子,管吃管住每月四百块。”
严春明吃了一惊:“怎么,你也要走,那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俩人低着头各想各的。
小月知道,他从省城到这深山里来,工作、生活都不容易,最近又遇到挫折,心里隐隐地替他难过。好像是为了安慰对方,小月把脸贴到严春明的背上,两臂环住他的腰,严春明意会地握住她的手,他们保持这个姿势很久。
村头田埂上,小月娘在唤小月,小月立起身,抻抻衣服,准备回家。严春明也立起身,双手猛扳过小月的肩头,火急火燎地说:“小月,甭听你娘的,给别人带孩子没出息,你要往岭南旅游事业这方面发展,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到爸爸的大学里学英语、学商贸旅游,学成回来,做导游,往后经营这里的旅游事业!”
小月被他的话惊呆了,激动得忙不迭地点头。
不久,小月接受了严春明的资助去省城读大学。严春明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们对这个乡下来的女孩特别关爱。小月在他们的眼里如同儿子信中反复描绘的岭南山水一样,纯朴、自然、美丽。
小月学商贸、旅游,重点攻读英语,她的学习突飞猛进,知识面越来越广。严春明母亲把她当女儿一样疼,教她梳妆打扮,不断给她添置时髦新装,小月出落得亭亭玉立、秀美端庄,毫不逊色城里的姑娘。
此时的严春明,四处游说活动,但省、市、县都无力解决开发资金,严春明只好请长假跑广州、深圳招商引资。
3、深圳火车站南来北往的人群川流不息。第一次来到这个南国大都市的严春明淹没在如潮的人流之中,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多么渺小,苍海一粟啊。这座城市给人以强烈的震撼,连她的嘈杂和喧闹都是那么的现代化、快节奏,她和岭南截然不同。严春明一踏上这块土地,就情不自禁被她俘虏,爱上了她。爱是有回报的,他预感着、憧憬着在这里寻觅到开发岭南、建设岭南的知音。
下火车时,严春明的行李不见了,旅费、手机、通讯记录本、证件等都随之丢失,转眼间变得身无分文,他暗暗谓称自己是个穿着体面的乞丐。本来说好到站给王玲打电话,她来接站,这下可好,无法和她联系,这座陌生的城市给了他当头棒喝。
白天,严春明走街串巷,希望能遇到什么熟人,晚上就回到火车站候车室凑合一夜。好在车站有自来水喝,身上仅有的零票买了二块面包,这样过了五天,二块面包吃完了,严春明到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第五天晚上,蓬头垢面的严春明蜷缩在塑料座椅上睡着了。一位穿着时髦的阳光女孩从他身边经过时,突然停住了,然后再也没有移动脚步,从她爱惜深情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们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她就是严春明在厦门大学同窗四载的大学同学王铃。在学校,严春明是出了名的高才生,他那与生俱来的书生气,新颖独特的思维,憨厚豁达的男人气质,获得许多女生的好感。王铃也不例外,因为俩人是同乡,她较别的女生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经常出双入对,令许多人心羡。但那四年的大学生活非常短暂,他们捂在心中的爱情还没来得及表白,就各奔东西了。
海边一家风格独特的酒吧,多年不见的同学俩,举杯叙旧。
“春明,真有你的,还打算撑几天呀,记不住我电话,怎么不打电话回去求援啊?”
“才不呢,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嘿,一点没变噢,还那么倔,不过皮肤黑多了,粗糙多了。”
“乡下嘛,哪有你在大城市安逸自在。”严春明吸吮着果汁,两眼停在王铃脸上,认真地打量着她.
“嗳,说说感觉,是变老了还是变丑了。”
“阳光灿烂,楚楚动人。”
“发自内心?”
“YES!”
海风吹拂着他们的脸,但二人却有着不同的感觉,对于现在、对于未来、对于农村和城市,他们的感知、理解已没有了往昔的谐音。
王玲几经风雨,终于告别了飘摇不定的生活,现落在深圳市政府机关工作,由于工作性质,上上下下的朋友多、门路广。在深圳半个多月,通过王玲,严春明认识了一些政界、商界的朋友。有些朋友出于关心,劝说严春明出来干,成就一番事业的可能性很大,他一一婉言谢绝。
严春明抓住一切机会兜售心中那个执着的计划,大家都说愿助一臂之力。
严春明应王玲之邀出席新加坡某集团公司董事长郑先生的生日晚宴。据说,郑先生乃驱荷复台功臣郑成功的后裔,郑先生深深眷恋闽南故土,对建立了千秋伟业的先祖万分敬仰。他多次前往泉州、厦门,寻宗觅祖。
严春明在厦门大学读书期间,曾有感耸立在鼓浪屿复鼎山上的郑成功塑像,写缅怀诗一首,在校园诗会获奖,晚宴上,不会唱歌跳舞的他朗诵了这首诗。
千帆竞渡
刀枪剑影
......
战袍飘起飒飒作响
宝剑出鞘铮铮有声
还有 水操台下
刀刃相击的噪音
惊落凤凰花
映红世代子孙盈盈笑靥
——郑成功塑像挺立
复鼎山巍峨成绝世风景
不再流动 鹭江
停下脚步
把英雄缅怀
......
声情并茂的朗诵打动了郑先生,从此严春明与他成了忘年交。
此后严春明与郑先生联络不断感情日增,在他鼓动下,郑先生对开发旧道岭旅游计划产生了兴趣。郑先生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龄南地处偏僻,交通不发达,如果当地政府能解决交通问题,软环境又好的话,他表示将考虑去投资。
严春明把这一喜讯报告给县旅游局,那位胖局长懒洋洋仍搪塞研究研究再说。
严春明怒从心生,拍案而起:“你到底干不干工作?”
“干不干工作不关你的事,你小年轻没资格对我指手划脚!”
严春明奔向胖局长,本想再和他理论,可气急语塞,随手扫了胖局长的文件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在全县传得沸沸扬扬。
严春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乡里,乡里个别领导见着他不冷不热地说:“搞岭南旅游恐怕是假,自己游山玩水恐怕是真!在县里大闹天宫,得罪了领导,以后你拍屁股走人,吃亏的还不是岭南?大家等着瞧,看他到底能搞出啥明堂!
严春明僵着脖子,瞪着一双透着血丝的眼睛,像一头困兽,真想见人就咬。回到住处,他倒床就睡。连日长途奔波十分疲劳,在外水土不服、伤风感冒,加上焦虑忧心等心理压力,第二天竟起不了床,真的病倒了。严春明昏昏沉沉连睡三天,粒米未进,乡里没有一个人来看他,大概是谁也没在意也记不起他吧!
第四天,小月娘来他屋里翻晒棉被,才发现他回来了,且病得不轻。山下村民闻讯赶来,用竹凉床绑成一副担架众星捧月似的把严春明抬出山。
山路崎岖、狭窄,单个人走还行,抬着担架走可就遭罪了,扯扯拉拉十分不便。严春明躺在担架上,连说声“谢谢”都没有力气。这些纯朴的村民们能理解他,真心待他,他心里好感动、好幸福。他觉得在岭南两年多,工作没白做,虽然还没有什么成绩,但群众关心他、爱护他,对他寄于期望。群众的关爱,就是对他最大的褒奖和支持。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村民们似乎接受了赖以生存的土地被淹没的事实,他们在新生事物面前,不再墨守陈规,他们看到了未来的发展前景,他们已不再满足世袭的温饱,祈求翻天覆地的变化。
泪水顺着腮帮无声滑落,严春明睁着泪眼,瞅着朦胧的山村、奇异的怪石、明净的溪水,那些关于生态旅游的幻想又在他心中复活了。
严春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4、 在县城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县里、县直部门和乡镇都进行了大幅度人事调整,县委常委班子只剩二张老面孔,新来的县委书记、县长工作劲头足、事业心强,尤其重视招商引资工作,提出以工业、旅游强县的方针。严春明受到重用,担任分管招商引资和旅游的副县长。
县委对严春明,特别是对他的“旧道岭旅游规划”寄予厚望。
原来的旅游局长挟着铺盖退二线了,新局长正在考察之中。严春明跨进原本就宽敞明亮的局长办公室,但他没坐下,而是铺开设计规划图纸,进一步推敲论证。
县政府驻深圳市招商引资联络处挂牌成立。
严春明在深圳举办盛大的酒会,宴请政、商各界朋友。
阳春三月,郑先生及港商董先生在王玲的陪同下来到岭南踏青,严春明心里清楚他们是来考察意向性投资项目的。
春到人间草木知。点水蜻蜓,款款飞舞,蛱蝶点点,游离花间,山水多姿,鹿影争鸣;灿烂的阳光、和煦的春风,如琴如歌,抚弄着人们的脸颊,荡涤着人们的心扉。那向阳迎露的草木生机、那春雨润泽的盎然生意、那山里人特有的纯朴、真诚、热情,在春日里荡漾、流露,亲吻着来自远方的客人,这言语之外的亲和力,不是玄机胜似玄机。
沿着过去走过的进山之路前进,严春明还是有些含糊,这里草木茂盛,人迹罕至,别说二、三年,就是过了三、二天也难以辨认。仅仅艰难的跋涉,就已经让郑先生、董先生等一行人感叹不已。
仙臂峰下,支起了几顶帐篷,帐篷外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围坐一群不速之客,他们吃着烧烤,交杯换盏,叙说别来无恙,商讨未来的发展蓝图。他们都醉了,醉在这玉液琼浆,醉在这世外桃园寂静而美丽的夜色里。
天边升起一轮新月,清冽的月光与地上的篝火、与篝火旁人们欢欣喜悦的心情交相辉映。
经过几轮谈判,严春明终于与郑先生、董先生正式签定投资合同,签约资金十亿元人民币。按照合同,旧道岭森林公园、梅花鹿生态区、漂流项目、岭下的度假村、民俗文化村由郑先生开发、经营;水库内五十多座岛屿等旅游项目等由董先生投资开发、经营。所有项目,边开发边经营,地方政府只须做好服务保障,予以配合。
省、市交通部门负责人,相关技术人员,频频到岭南勘察,大批的工程机械设备随之开进,县城至岭南的油路建设拉开序幕。
岭南的名字一时被省、市、县各级媒体炒得火热起来。岭南逐渐被人们认识,逐渐令都市人向往。
春夏之交,旧道岭岭上岭下旅游项目同时建设,岭南从沉睡中醒来,热闹非凡。失去部分土地的农民坐在家里就可以拿工资,一些精明人,还花血本修建、整理自己的房舍,准备参与经营大旅游。农民们或去开发公司工作,或去加工厂工作,多赚一份收入,他们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个个笑逐颜开。
5、小月学完所修专业,满载而归,回来那天正值油路举行通车典礼,她成了第一个享受现代交通便利的岭南人。
看着故乡惊人的变化,泪水悄悄盈满小月的眼眶,她知道给岭南带来变化带来希望的人是谁,这时她多么想见他呀!
小月回到家里,爹娘正把家里那只乌皮鸡杀了脱毛。小月莫名其妙:“谁给你们通风报信说我回来啦!”
爹娘欢喜得合不拢嘴。小月娘仔细打量着女儿,抬起一只胳膊用袖口揩去女儿额头上的汗珠,乐呵呵地说:“谁准备你回来呀,是人家严县长又住村小了,今儿个在咱家吃派饭,娘心疼他山上山下跑得辛苦,炖只鸡给他补补身子,正好一会儿你给送去,一块儿吃吧!”
小月听说严春明就住在村小,乐得张牙舞爪,在屋里跑进跑出,一会儿穿上长风衣,一会儿又换上短套裙;两长根辫子可遭殃了,一会儿散开披在肩上,一会儿又扎成一束马尾巴,反反复复,最后还是梳成两根长辫子。严春明就喜欢她这两根长辫子,喜欢她这清清秀秀、土里土气的样子。他说这样子纯朴、自然、生态。小月想着这句话,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透了。她照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脸,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弯弯上翘的小嘴,配在她瓜子型的脸上,恰到好处。她第一次觉得镜子里女孩子,沾了山的灵气,就像岭南的山水,细细挖掘,还真值得一看呢!
小月提着盛满鸡汤的泥罐上山了,村小依然是原来的村小,小月轻轻推开微掩的房门,看见严春明背对着门,伏案书写。当她蹑手蹑脚来到严春明背后,想给他一个惊喜时,严春明却突然回过头来和她打招呼:“欢迎你回来,大学生!”
小月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严春明掏出手机亮了亮:“信号进山了,我爸今早打来电话,你的行踪呀,本人一清二楚。告诉你个好消息,县旅游局决定聘用你,第一步协助本人组建岭南旅游发展有限公司,第二步要看你的工作表现再作具体安排,不知你的意见怎样?”
小月对严春明开出的条件置若罔闻,良久,才抬起头对他说:“岭南仅仅是你暂时工作和过渡的地方,你不考虑回去?”
“省城像我这样的人俯首可拾,只有在这里,我感到英雄有用武之地。趁年轻多为山区人民做一些事情,其它的我还没有认真考虑过。”
“那好,我也把我的想法打算告诉你,我已经应聘留在省城某旅行社工作了”,小月战战兢兢看着严春明,“我也没和你商量,岭南像我这样的女孩多得很,留在省城可利用工作便利,动员引导更多外地旅行团来岭南旅游,再说伯父伯母年纪大了,也需要有个人照应。”
严春明静静地听,突然间觉得眼前一亮,他握住小月的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小月,你的想法很好,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哟!”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不是受你的影响?要不然我充其量也只是个带孩子的乡下小阿姨!”小月说着冲严春明做了个鬼脸,那天真、妩媚的样子,别提有多招人喜爱了。
那一瞬间,严春明像触了电一样,心中漾起一股暖流,情不自禁捧起小月那灿若桃花的小脸,在她额上深吻一下。
小月娇羞地低下头,甜蜜的红晕布满整张脸,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膝盖软了一下,整个身体倒向严春明。时空停转,久别后的相逢,像首温馨的小诗,他们在诗行上尽情舞蹈。
初春的一天,岭南旅游发展有限公司,以股份制形式成立,并正式挂牌。
那天岭南被彩旗、鲜花、标语,被人们洋溢的热情,打扮得焕然一新,省、市、县各级领导兴高采烈来到岭南,出席挂牌仪式。
最引人注目的要数小月导引来的二百多名港、澳、台游客了。游客们很高兴赶上这热气腾腾的开张仪式,他们与当地村民一起载歌载舞。这里古老的村落、纯朴的人群让他们大开眼界,留连忘返。
又是一轮新月从天边升起。严春明驻足月牙湾边,如今这里旧貌换新颜,水面扩大了几倍,几十只橡皮筏抛在金色的沙滩上,山脚下那一幢幢民居似的渡假村里,尽兴一天的游人们在歇息,......一切都变了,变得让人不敢相信,变得让人爱慕不已。
望着奔流不息的溪水,严春明感慨万千。过去岭南人吃不饱、穿不暖,姑娘嫁出山算是高攀,小伙子不打光棍算是有出息,就在前两年还有十多个各年龄段的光棍,如今,山外的女人抢着往山里嫁,光棍汉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一个了......
旅游促使岭南的各项事业蓬勃发展,使得这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带动了县域经济快速发展,一批工业企业相继在县城和周边乡镇落户了,商贸流通、小城镇建设也随之成为亮点。岭南终于摘掉了省级贫困乡镇的帽子,实现了在全市,乃至全省率先崛起的目标。
岭南沐浴着大开放、大开发的阳光雨露,好似头顶上的月牙儿,一天一个样,愈发秀美、端庄、亮丽、迷人,已成为千千万万都市人的向往之地!
严春明幸福地笑了,他的整个身心都已溶入这美丽的山乡月色之中,那万千的感慨,犹如汹涌的波涛撞击他感情的堤坝,不知不觉中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浸洗着年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