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搬家之后,再也没去过世纪公园,现在我回来了,来看它一眼
正门永远有片小广场,有着熙熙攘攘的人,今天却不知去了哪里,就连小时候在边上卖气球的老头也不见了,我从没见他卖出去过,都无所谓,我继续向前走。
有两条塑胶跑道直直地通向中心广场,中间夹着一条种着杂草的台阶,末端有一块喷水口,已经荒废了,两条塑胶路分别伸向两侧,我选择了右侧,因为这里是我跑步的起点,不过今天我不想运动,只是顺着直觉在移动。路边风景还是那么美 好,许久未见后,仿佛如记忆最深处的那段时光般,令人心胸微颤,静脉渐开,身旁的行人多了起来,提醒我应来这里做什么,我左看看右看看,左手边是一片人工 湖,连通着民心河,右手边是绿地,地势高低迭迷。过了几十米,前方出现一座小桥,用陈年的老地毯铺平,过了桥,前面有许多金属雕塑和几个游乐设施,但我扭头左转,一片荷花池和栈台映入眼帘,我坐在长木椅上,看着湖面跃动着光辉的水纹和荡漾开涟漪的蓬船,身后的人群走着,笑着,旁边的荷花正开得旺盛。明明与“凄”同音的七月,为何是最能绽放生命的时节呢?我站起来,忽地一辆车从绿地和老年大学间的过道上驶过,带起灰尘与落叶,去向远方,仍记得从几时起,我和她就在那条过道上为暑假实践作业打着羽毛球,现在想想,真如同幻梦般破碎地什么也不剩了,如果有那万亿分之一的可能,我同她在世事的洗礼后再次见面,也大概会认不出彼此,和我们年少时互相熟知的对方比起来,长大后的我们,相去甚远了。
继续向前走,树荫逐渐密集起来,在一处拐角有个便利店,我小时候总希望吃上几根裂皮烤肠,喝上几口陶罐酸奶,但我没带钱,所以只能看别的小孩子大快朵颐。绕过拐角,又有一座小桥,每次跑步跑到这里,都会因为即将到达终点而欣喜,“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再去想以后怎样。过了这座桥,有三条路,左手边的路通往一处卵石地,有座假山,末端可以看湖,地板上还刻着许多花卉,我都不认得,右手边通往出口,正前方的路是我常走的,有一个充气城堡,旁边连接着塑胶跑道,有许多游乐设施,每次从这里走过都会看见便利店的凉棚下有三三两两的孩子涂画着一块小石雕,这个我倒不清楚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我小时候可不这么想。
在这个便利店,可以说是世纪公园真正的十字路口,后面有充气城堡和可以发电的健身器材,前面有另一小块广场,并且通往入口,左边,有这个便利店,和一个可以玩手划船的地方,右边则有最大的游乐设施——激流勇进,和另一块比较传统的健身区域,并通向真正的游乐场。平时我跑完后在这里,会向右走上小坡,拉着单杠,在许多老头面前来几个,然后往前走去一处钓金鱼的地方看小孩什么时候上鱼,旁边有几桌棋,看老头们什么时候决出胜负。再往里走就到了游乐场,有把人扔上天的旋转秋千,有绕着游乐场转一圈的空中小火车,有连着开了一长列的气枪打靶,飞镖扎气球,套圈......还有摇得生怕转起来的海盗船,慢悠悠的旋转木马,见人就撞的碰碰车,可以未成年人驾驶的卡丁车,以及另一个钓鱼池。
现在正临盛夏,也不是节假日,游乐场里没有人,五彩斑斓的钢铁都不动了,拿塑料布搭起的鱼池子里的小金鱼也不见了,就在不远处的树坑,许许多多的金鱼被抛在了这里,早已被啃得只剩苍白一片,看到这一幕,我只觉得前胸发闷,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转念一想,钓鱼池老板也是无可奈何,除了扔掉,难道要亏钱养着吗?于是我默默地走了,时至今日,我有时仍然会想,我为几条实在没办法才死掉的金鱼难过,到底有没有必要?
离开鱼池之后,我去飞镖摊逛了逛,靶面上的气球都被收走了,老板也不见了,我看着空无一人的摊位,许久未见,竟和很多年前一样熟悉,那亮灰色的地砖和方正的棚子,仿佛能看到我爷爷仍然牵着我幼嫩的手漫步在这小世界,他不急不慢,从一个有年头的皮夹包里掏出二十块来,我就满怀期待的扔起飞镖,总希望能拿奖,却总也拿不到。现在,他已经永远留在了我记忆中的那片太阳永不落下的小世界里,我扶着低矮的,不再为我准备的飞镖桌,想玩,也不方便了。
还是在入口的地方,只不过是从左边的路出来了,我就这么绕了世纪公园一圈,仍有熙熙攘攘的人走进走出,谈笑着,嬉闹着,剩下我孤身一人,猜不出我来这里的目的。即使所有事物都在绽放它的美,如烈火般炽热的七月,仍有太阳落下,重归黑暗的时候,不知不觉中,路边的灯已经尽数打开,夜晚也阻挡不了市民活动的热情。
又是一幕宁静的夏夜,看远方楼房打开的窗户,何人在凝望明月下的大地,喧蝉与微风相伴,又进入何人的梦乡?那一轮夜空孤照的明月,当真如神话所说,能寄托绵延如丝缕的念眷吗?大海里巡游的鱼儿,终其一生也无法登上陆地,树枝间飞翔的鸟儿,会有待在巢穴中安宁的时光吗?而像我这般渺小的生物,又能做得到什么呢?我看向无尽的天空,夜又黑了几分,路灯下虫鸣飞舞。
我继续向前走,黑影斜斜地跟着,我不禁去想,我人生当中的回忆,相当一部分都存放在了世纪公园,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我意气风发的少年,和陪伴过我的许许多多的人。回到了入口,有两个保安坐在台阶上闲聊,我听见了——
“哎,最近咋没看见老张啊。”
“你没听说啊,上周心梗死了。”
“啊!?那他气球卖完没?”
“没有,这东西哪有卖完的时候。都叫家属送人了”......
我听到了这里,默默地走了。
“这样啊,死了...死了。”什么也没说,我离开了世纪公园,径直走回黑夜里永不平静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