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与外孙女道晚安,我说次日要随红荷文学社赴临沂兰陵尚岩采风。她忽闪着圆眼睛反问:“姥姥,风没有形状,怎么采呀?”我笑着解释,这“采风”不是追着风跑,是去生活里找故事,去土地上拾灵感。她似懂非懂地蹭了蹭我的手,那声稚嫩的疑问却像颗星星,落进我心里——原来孩子眼里的“风”最纯粹,而我们要采的,本就是藏在风里的人间诗意。我盼着这粒关于文学的种子,能在她心里悄悄发芽,等时光浇灌,长成属于她的风景。
第二天清晨五点,济南还浸在墨色里,气温裹着霜降的凉意,落在皮肤上是清冽的5度。我推开家门,月亮还悬在天边,像块温润的玉,把路照得泛着浅光。秋风穿巷而过,卷着几片落叶,不是萧瑟的飘,倒像跟我打招呼似的,俏皮地蹭过裤脚。赶到集合点时,已有几位文友候在路灯下,呵出的白气混着笑声,把清晨的冷意烘得暖了些。六点整,车队启程,车轮碾过高速路的寂静,窗外的天色渐渐亮透,等导航提示“即将到达尚岩镇”时,九点半的阳光正好,一座高大的古城门撞进视野,青灰色的砖上刻着岁月的纹路,古朴的气息顺着风扑过来,像在说“好久等了”。过了城门,文峰社区的办公楼前已聚了不少人,山东散文学会的作家们从各地赶来,眼神里都是对这片土地的期待。
尚岩镇在兰陵县的西部,东接向城,南邻新兴,西畔会宝岭水库,北边牵着下村乡与车辋镇,像块被山水捧着的宝。我们的第一站是后院村,车刚停稳,尚岩党委宣传统战委员闫增娜便迎了上来,她的声音里满是对家乡的热络:“这村是乡村振兴衔接推进区,938户、3202口人,125名党员守着2700亩耕地,原先的董后院、魏后院、马后院等七个村,合在一起成了现在的后院村。”跟着她走,脚下是平整的水泥路,路灯杆上挂着红灯笼,地下管网藏得妥帖,村容村貌亮得像新铺的画卷。最动人的是那些保留着古村肌理的墙——画着红色故事,绘着农耕场景,老碾盘旁立了村标,闲置的空地改成了休闲广场,乡愁没被拆走,反倒添了新的活力。风里裹着泥土的腥甜,是刚翻耕过的味道,阳光下,几位老人坐在石台上晒太阳,眯着眼像尊尊温和的雕像,一条黄狗蜷在旁边,尾巴偶尔扫过地面,安静得能听见阳光落在瓦片上的声音。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或下地了,留下的老人是村庄的根,皱纹里刻着春耕秋收的记忆,手上的老茧藏着节气的秘密。村边有条河,水不急不缓地流,不知淌了多少年月,它见过多少人背着行囊离开,也听过多少新生儿的啼哭,河边的老树把影子投进水里,风一吹,碎金似的波光晃着,满是生机。
兰陵的名字,早被李白写进诗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尚岩镇自然也浸在酒香里。会宝岭酒业有限公司是这里的宝贝,5000万元的投入,酿出的是时光的味道。刚进厂区,浓郁的酒糟香就裹着热气扑过来,钻进鼻腔里,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接过酒师递来的酒头酒,浅抿一口,醇厚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没有烈辣,只有绵柔的回甘,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心里都暖烘烘的。这酒是古法酿的,纯粮食做的底子,喝了不上头,还藏着文化的魂——融合了兰陵的古韵与荀子的智慧,“兰池”的商标一印,倒像是把两千多年的故事都封进了酒坛。难怪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这样的酒,不用吆喝,香味自会牵着人来。
文峰山是尚岩的魂,素“鲁南小泰山”的美名,“文峰积雪”更是古沂州八景之一。山上最出名的是两棵千年银杏,2500多岁的树龄,枝繁叶茂得像两把撑开的绿伞,被人称作“千年情侣银杏树”。树枝上挂满了红丝带,风一吹,丝带轻轻晃,像是把所有人的平安祈愿都荡进了云里。这里的人文底蕴,厚得能攥出故事来——季文子“三思后行”的廉政佳话从这里传扬,荀子曾在此著书立说、传道授业,连空气里都飘着书香;更不用说,这里还是鲁南革命烈士陵园的所在,红色的精神像山上的松柏,一代代扎根生长。走进荀子书院,墙上的《劝学》篇格外醒目:“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字字句句都在说,学习能让生命长出新的模样,就像荀子一生走南闯北,把学识酿成了照亮后人的光。
文峰山的景,是让人心尖发颤的美。山清水秀不必说,古木参天遮天蔽日,清泉从石缝里渗出来,潺潺的声音像在哼歌;怪石嶙峋,盘藤绕枝,峭壁上的摩崖石刻藏着岁月的密码;曲径通幽处,松柏郁郁葱葱,青石台阶一级级向上,像是连着云端。空气里满是花香与草木的气息,负氧离子浓得能洗肺,深吸一口,连胸腔都觉得清爽,像是做了场温柔的按摩。一步一步往上走,每一级台阶都藏着新的景——或许是一朵开在石缝里的小花,或许是一只蹦跳的小鸟,等登高回头望时,山下的城区已埋在云雾里,白蒙蒙的一片,宛若仙境。
晴开泉是景区的奇观,夏秋时节,雨停了,泉水才肯冒出来,像是跟人捉迷藏。泉边山水环抱,绿树成荫,秋天一到,野果挂满枝头,红的、黄的,透着成熟的甜意。走在山腰的玻璃路上,脚下是青山,身旁是云雾,城市的喧嚣早被风刮走了,只剩下心与自然的对话——跟山说说话,听鸟唱唱歌,连风都像是在传情,把所有的烦忧都吹散了。风轻云淡,林下溪潺潺,我们都忘了时间,若不是要赶往下一站,真想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听听鸟儿的絮语,看看蚂蚁搬家的认真,捡一片红透的枫叶,盯着它的纹路发会儿呆,让时光慢得像首诗。
下山时,人人都一步一回头,目光黏在山上的草木、云端的雾气上,满是不舍。车子重新启程,风追着光跑,一缕阳光透过车窗钻进来,落在手背上,暖暖得。原来外孙女说得对,风没有形状,但我们终究采到了“风”——是后院村泥土里的风,是会宝岭酒业酒坛里的风,是文峰山松枝间的风,是藏在生活里、能让人心尖发烫的,最珍贵的人间风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