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雪

我不曾见过雪，准确来说，我不曾见过北方那种澎湃的、豪壮的雪。

提及冬，世人大多会想起雪。而提及雪，印刻在文人骚客的笔下，它是“与风鏖战”的，是“上下一白”的。毫无疑问，这雪属于北方的冬天。

书上说，雪是气温降低到0℃以下时，空气层中的水蒸气凝结而成的白色结晶；诗人说，雪是灵感来源也是篇章主角；我说，雪是只存在作文里视频里的奇妙东西。

我没见过雪，但我很能编造。在小学作文里的冬天，我在滑冰，在打雪仗，在堆雪人，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白雪皑皑的地上奔跑，染上了大雪的气息。想象得很好，作文拿了高分，年幼的我也就这么欺骗自己，很好啊，幻想的我有个极棒的冬天，现实的我有个高分的作文。

大多时候的冬天，我都裹着厚厚的大衣，畏畏缩缩地蜷缩在冰冷的椅子上，吸一口气都是冷的，从我的鼻腔一路割下去，割出了淡淡的血腥味。冬天在南方是冻天，只有冷，是几层厚被子紧身贴着都掩盖不住的寒意。听说几年前也下过冰雹，我不曾见过，我只能感受到冷，所以冬天还是那个冷漠的吝啬的冬天，我不喜欢。

当我真正遇见雪时，还有点茫然，呆呆地仰起头，我以为是雨。那天是大年三十，我在老家，一群人在屋门口看游走的龙灯。夜很黑，路灯也不怎么亮，投不出稀稀疏疏的树和草丛的影子，龙灯敲锣打鼓地走过一间间房屋后也只剩下了令人心慌的静。我本是要走的，但小孩子们闹着要放烟花，大人回屋了，只好留下来看着他们。比爆发的烟火更快一步的是鼻尖的凉意，我以为下雨了，想来也放不了烟花，便催着小孩子们回去，得到的答复确是响亮的、惊喜的一声：“看啊！下雪啦！”

这不能怪我指雪为雨。南方的冷是很磨人的，不穿成球都不安心，更别提我还戴了帽子，和雪的接触面小到只有一个鼻尖。而且那会我大了些，了解点知识，隐隐约约知道南方下雪的概率不高，等了几年没等到，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小孩子们不觉得，很天真，和当年的我一样，期待着下雪，他们的世界更简单、更直白，雪就是雪，说下雪了就是下雪了。我还不知所措，傻到呆立住，又猛得冲出去接雪，再冲回来放在屋里的白炽灯下看是不是六片雪花状，这时的小孩子们已经兴奋得又蹦又跳，大呼小叫了。

夜已经很深了，晚上气温又很低，还下雪了，大人们怕小孩子们冻着，也怕熬坏了身体，一个带一个地哄回屋睡。我也在“快睡吧，明天雪更多更好玩，明天再看啊。”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怀揣着一点悄无声息的期待。

积累了一晚的雪铺装在树上、屋上、大地上，被太阳照着，很亮堂，很有雪的模样。一件期待了很久很久，久到不抱希望的事突然实现，任何人都说不出什么精妙绝伦的话的，我嘴笨，也想不起来什么有关的诗来好好夸耀，只是呆呆地想着“真好啊，真美啊。”既感谢太阳的光照亮了白色的天地，又害怕这白色被太阳的热给抹杀掉，我连忙撺掇了几个小朋友，拉着拍照，捕捉这个来之不易的南方的雪。

弟弟想拉我去堆雪人，我故作扭捏了一会后答应了，半蹲下来还在想着要不要脱手套。可是它没感受到这股诚意，没理会每一个南方人对雪的渴望，雪太薄了。我一撮起来，白色混着黑灰色，甚至黑灰色居多，手里的感觉也偏向泥土，别提雪人了，雪球都堆不起来。我不想堆了，又不甘心也放不下，只好翘着兰花指，一点一点地捏着雪，小心地转移到一块布上，这是我担心雪混杂太多泥土而铺上的。好半天功夫，太阳快都上到屋顶上方了，积累下来的雪只有一个堆状，我没堆下来，没堆成一个雪球或是别的什么雪玩意，它太松散了，像要掉不掉的裤子，可裤子至少还能挂在腰上，而它连金字塔都做不成。

我心灰意冷地往回走了，邻居家的小姑娘捧着一个手心大小的雪人打闹地跑来了，我边走边看着她们把这个小雪人放在屋前，这是我离雪人最近的时候了。微妙的嫉妒心和不甘心让我第一反应是这是模型吧，下一刻才是酸酸地敬佩着她们堆雪人的手艺。

小雪人很小巧，很完美，是标准雪人模样，有纽扣的眼睛、胡萝卜的鼻子和小树枝的手臂。小姑娘放下后，将一小块深色的布料叠几下，弄成围巾的样子，搭在了雪人脑袋和身体的连接处，我没看出来它有脖子。我看着小姑娘轻轻拍着，像哄着它站岗一样，在太阳的光晕中，年幼的我站在一旁，学着小姑娘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这不仅是我离雪人最近的时刻了，也是我离雪最近的时候了。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雪，不是它没下就是我错过，只是南方下雪这一事实已经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了，常常回忆着，常常期待着。我每每琢磨着这次雪，越品越嫌弃当时的我，越品越觉得它可爱，细细的粒粒的，与北方的雪一点都不一样，带点温婉带点温柔，这是独属于南方的。

以往关于雪的诗篇佳作大多是豪情万丈的，一打开视野里近乎白色，一凑近就能嗅到冷涩的空气。我不知道这雪算不算得上合格，合格到可以成为一部作品的主角，但我喜欢，我迈出了第一步，轻微的一步，去怀念这个南方的雪。

秀气的、可爱的、南方的雪啊，你让我对每一个冬天都有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