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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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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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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假药—程徐

库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栩生叼着二爷给的梨膏糖,斜倚在青石门槛上。二爷手里的动作栩生倒是觉得有意思,“贝母这东西啊,要有新月纹!”二爷把贝母放进檀木模具,压出川贝特有的观音座莲纹,“药性终归是止咳的。”

春天总是裹挟着土腥味,二爷家西厢房终年不见光,西厢房的窗棂被沉香树枝叶遮蔽,光就如碎金般漏入。栩生可以随意进出药铺、库房,但从没被允许过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西厢房,倒是总见二爷带着旁人进去。直到九岁那年,小孩子吗,嘴馋,去找二爷要糖吃。

店里,库房都没寻得二爷,见到西厢房的动静,就扒在西厢房的窗上,小猫似的,栩生看到二爷用檀香熏染黄芪。“这…这是金井玉栏。”二爷慌乱中碰翻了沉香木匣,褐色的黄芪断面在灯光下泛着玉色光泽。“总比硫磺熏的要强。”栩生倒是没在意,只是觉得西厢房比库房还要刺鼻,中药味小虫似的在鼻腔里钻来钻去。“二爷爷我要吃糖糖。”二爷长叹一口气后又露出他那和蔼的笑。

乡野难生龙凤才,草泽终隐虎豹骨。栩父为了栩生能有个好的未来,拖家带口把栩生牵到城里上学。小镇里的普通家庭想在城里安住脚跟,能拼的也只有命了。这些年,栩父为了这个家也苍老了许多。

栩生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小镇了,他想二爷了,想那梨膏糖了,麦芽糖的焦香混着梨汁的清甜扑进鼻腔,二爷手背上蜿蜒的纹路与梨膏糖上的裂纹相映衬,在阳光下纹若龟甲。几年前的记忆依旧恍在昨日,他是该回去看看了。

“二爷,二爷…”药铺门楣的朱漆已然斑驳,柜台后转出的身影却依旧挺拔如崖柏,“生儿吗?”二爷眼底漾开笑意,枯枝般的手掌抚过栩生的额发,“诶呀呀,都这么大了。”“生儿先坐那歇歇,我这还有客人等着抓药呢。”栩生这才注意一旁茶桌有个中年人坐着,看衣着打扮倒显得富态,就是面色发黑得难看。栩生对着中年人打了声招呼,便坐在对面倒起了茶,从城里回来到现在一口水都没落到喝。

他倒是清闲了,把行李什么的都扔给了父母,一溜烟就跑没影了,栩父同栩母收拾着老屋,栩母虽然嘴里说着:“孩他爸,你看这孩子,倒也不帮帮忙…”“他是该去看看他二爷,咱爸走的早,二爷就是他亲爷爷。”栩父没说话,只是朝着二爷药铺望去。二爷慈祥笑容后躲着的小男孩扯着他的裤脚,正瑟瑟发抖地盯着手里攥着棍子的父亲,那是栩父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二爷的药店里一直放着张茶桌,给抓药的人歇脚,桌子虽然老旧了些,但二爷擦得倒是像湖面般干净地令人心静。茶都是二爷亲手熬的,陈皮茶,金银花茶,还有薄荷茶。栩生有些意外,现在中药铺几乎都没人来了,二爷居然还免费供茶呢。

小时候来店里,他是只吃梨膏糖的,茶水是一口不喝,也只有糖吃多了,才喝点润润喉。现在大了,倒是有些怀念那种感觉。“啧…”一口陈皮茶下去,淡淡的苦味在嘴中荡开,还是梨膏糖好吃。

木纹斑驳的药柜依旧嵌在西墙,铜环把手在斜阳里泛着冷光,银针刺眼似的。熟悉的药香裹着陈年木香漫来,栩生的鼻子抽了抽,有点辛辣,大概确定是防风根了。虽然他已经好久没碰药材了,但只要是这个镇子上的,总该认识点什么。二爷的手悬在铜秤上,防风根簌簌落盘的声响,让他想起师父常说的话:“抓药人的手得比菩萨低一寸——菩萨普渡众生,我们只管眼前人。”可如今这双手,终究没能托住坠落的秤砣,早已开始为贝母压新月,为黄芪熏玉面。年轻时药铺的几度关门,眼看着病人无钱买药的死亡,都致使他走上这条"用骗术养活真药"的路,不再是那单纯的传统的中药炮制。

“王老板!”二爷把药包递给中年人,认真嘱咐道:"这野黄芪啊,你拿回去熬药。每次用三钱就行,熬的时候,先用大火把水烧开,再转小火慢慢熬个小半个时辰。这药管你肺病。"“还有啊,王老板,你这面色啊,气血不足,肝腑功能失调已非一日…”王德重把钱付完拿着药材转身便走,“你只管按照我的药方抓药!”手上的鎏金扳指在转身时被阳光照的有些晃眼,走时嘴里嘀咕的话刚好被起身的栩生听到:老头子哪来的胆,还想骗老子的钱!老子身子可好着呢!

二爷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要喊出的话像水流被挡住了一半,弱弱地从喉咙里滚出,“少付二十…”他转身收拾着药柜,防风根与野黄芪的混淆,像他这一生掰扯不清的慌与真。“三钱的防风根骗得过肺病,骗不过命。”二爷喃喃着,不知是说给谁听。

栩生缓缓走向二爷,想问问二爷刚刚那是什么药材,毕竟自己几年没接触了,真有可能认错呢不是。“二爷,刚刚那是不是防…”

二爷此时收拾药柜的手顿了顿,随后和蔼地说,“生儿啊,是,那是防风根,防风根解表,黄芪补气,都是治肺的,一样,一样。”

“那二爷刚刚说的什么野黄芪,二爷你该不会是把防风作黄芪卖吧?”

二爷脸色变了,“这些你倒不用管。”二爷握住栩生的手,声音轻缓道,“咱这行有句话,叫:下品骗眼睛,中品骗舌头,上品骗行家?”“卖药的有哪个不骗?”“至少我用的都是地道药材,真能治病!”“总比那些拿狗骨充虎骨的强!”

栩生看着二爷,一时间有些错愕,记忆中为人正直的二爷怎么也无法与此刻重叠。喉咙泛起陈皮茶的苦味,比儿时尝错药更加苦涩,此刻的栩生更讨厌陈皮茶了。

“这一行现在不骗不行了,何况你二爷这也不是伤天害理的勾当,当官的要抓,也先抓那些用硫磺明胶夺人性命的。”二爷掌心的老茧蹭过栩生肩头,阳光突然不似先前锋利,“好了,今天闭门一天,你爸也回来了吧,咱爷几个好好喝几杯!”

蝉鸣碎在轻语里,栩生回过神,条件反射地应了句,“二爷,我不能喝酒。”他望着二爷熟悉的面孔上多出的老年斑,是他儿时不曾发现的真相,也是二爷无法忤逆的,被时间,社会侵染的痕迹。“那我回去说一声。”

回去的路上栩生险些把倒豆渣的张叔撞了,“是不是生儿?还和小时候一样毛毛躁躁的,可记得看路啊!”栩生打了声招呼就往家里跑,“知道了,张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着回去,可能是二爷身上的陌生感,促使他想赶紧回到父母身边,就像小孩看到坏人想要寻求父母的庇护一样。

晚上二爷喝的烂醉,三个大老爷们也像街头的妇女们唠起了家常。

“生儿啊,你大爷爷走的时候你还没出世,我可算是你亲爷爷了…”“我这一辈子,左手称药,右手称良心,哪边都不敢放下!”

“那二爷下午可不就把良心放下了吗!”栩生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他所接受的教育不容许他漠视这种行为,嘴里独自嘀咕着。栩父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栩生对长辈这样说话实在不对,“栩生!怎么说话的!”

二爷先是愣了愣,显得有些尴尬,随即摆了摆手,“生儿这直肠子随他大爷。”他拿起酒杯,酒水在灯光下晃动着,“咱先说说化工厂那档事…”话音浸在浓厚的酒精里,让栩生晕乎乎的,不明白二爷要表达什么。“那天王德重领着推土机轧过老张头稻田,那稻长得真好啊,绿油油的,没有一片倒的,就那样被霍霍了,哎!”二爷抬头望向窗外,“你顺叔去理论,大晌午的,几个后生把他按在地上,你顺叔腿现在还瘸着呢!”“镇东头卖早点的刘婶找不少人,都是被王德重威胁过的,去派出所报案,要告王德重,没人理她们。哼!全都是蛇鼠一窝!”“你要说真就买地,也行,但你把价格压的那么低,那可是乡亲们的命根子啊!不卖的就领人去打,去威胁,这世道啊!”“二爷我骗那王德重倒也不伤天和。”

栩生默默地喝着面前的橙汁,不知道在想什么。

蝉鸣在青石板上被栩生来来回回的脚步踩成齑粉,药铺门楣脱落的朱漆碎屑钻进帆布鞋,栩生背着书包穿梭在街巷间。卖早点的刘婶攥着土地转让合同,指甲抠得死死地,“那帮天杀的…”她突然噤声,望着柏油路上起伏的热浪,仿佛里头会钻出鬣狗将她蚕食殆尽。卖豆腐的张叔混着豆腥味讲着推土机怎么碾过他的大豆田,从父亲公文包里偷拿的录音笔的指示灯在栩生裤袋里明明灭灭,像只吞吃秘密的萤火虫。镇上妇女们的闲谈浸在手中的瓜子里:"哎!王家老二昨晚又往镇派出所送了两箱酒,也不知道他那块地能多给多少钱。”

二爷给的梨膏糖在背包夹层静静地躺着,少年拿着这些天努力收集的证据坐上了回城的汽车,既然镇里不作为,那就回城里举报!栩生拥有每个年轻人都有的血气方刚,当然初生牛犊不怕虎,车上的栩生已经在想象王德重被抓时的狼狈不堪,全然不知他所面对的是与书上截然不同的社会,吃人的社会。

公安局接待厅里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年轻民警的蓝衬衫领口别着枚颜色鲜亮的崭新的党徽。“您反映的情况我们会高度重视。”钢印落在了回执单上,舌尖抵着融化的梨膏糖,清甜的口感裹着空调的凉风迎面。心情舒畅的栩生突然尝出沉香的苦味,应该是二爷做糖的时候用的沉香木模具吧。

栩生再次踏入了公安局大厅,一个多月都没有声响让他不能再坐以待毙。公安厅很久前就传出要翻修的消息了,但墙皮还是像榨干汁水的橙皮,只剩下苦涩。值班台原先的男警不在,只有一个女警独立整理着卷宗。女警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与先前那位男警手上的款式是一样的。

“系统显示证据不足。”女警将不予立案通知书推过桌面。她忽然倾身压低嗓音:“上个月那个警员追查你这个土地强征案,停职了…”话尾消融在打印机突然启动的嗡鸣里,“小弟弟,这水深的很,回去吧。”

栩生出了公安局的大门,外面的天是金属般冷冷的白色,像刀子一样割痛了眼睛,秋风吹着落叶胡乱地飞,这可苦了街边的环卫工人,不知要忙活到何时。

“儿啊,你也歇歇吧,妈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治不治都一样。”街边卖煎饼的妇人坐在马路牙上哭泣,“妈!这个月药钱马上就齐了,药买了就吃,不要怕贵,能治一点是一点!”妇人见栩生来到摊位前,抹了抹泪,和儿子道别后便挂了电话。“让你见笑了,小伙,吃点啥不?”此刻她脸上堆满了笑容,但挡不住那深深的泪痕。

夜风卷起公安局举报箱上的落叶,举报箱对面墙角的摄像头微弱的红光,刚好可以把这里拍的一清二楚。卖煎饼的妇人还在摊着煎饼,香气裹着月光掠过城市夜空。城郊某间拉紧窗帘的出租屋里,静谧不动的监控画面突然闪过之前男警模糊的侧脸,“徐局,还是他…”电话那边传来幽深井底般的压迫感,“真是冥顽不灵啊,年轻人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最终还是和栩父说了报案的事,“爸,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管…”少年的喉咙发紧,带着哭腔颤抖着,那声音,充满着委屈与无助。栩父收拾东西的手里拿着一袋发了霉的枸杞,“这枸杞还是你二爷去年寄的呢,要不是今天收拾出来了,都不知道要霉成什么样!”少年只是呆呆地看着,迷茫,不解。“就像这枸杞,捂久了总要发霉,这社会,又何尝不是呢?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发霉的可不少啊!”栩父轻轻地抚摸着少年的额头“但这枸杞不还是被我找到了吗!” 栩父抬头看着天花板,“生儿,多出去走走,看看这世态炎凉…”尾音消散在月光中,今夜又有多少个真相在黑暗中蜕壳。

栩生慢慢地习惯一个人,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社会:身力憔悴的上班族总是急于赶公交;路灯下风餐露宿的环卫工总是啃着咸菜馒头;菜市场的大妈们总是为了一两块钱破口大骂;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商城里招摇过市的少妇们总是拎着各式各样的购物袋;会所门口总是停着印有公务用车字样的汽车;饭店里衣冠楚楚的中山装推搡着不起眼的手提袋;这里的每个人都在肆意地挥霍。

“阿姨,这里卖煎饼的老板呢?这几天都没见了。”栩生来到原来的煎饼摊位,只不过现在变成了营养粥,“她啊,前段时间就走了。”

“走了?去哪了?”

“去世了呗!没钱治病,他儿子一天打三份工都付不起她药钱!我要得了她那病,怎么说也不能连累孩子啊,找个没人的地方就把自己埋喽!”语气的轻浮倒显得死亡不过是家常便饭,但那种对命运的无可奈何又在她的脸上无处遁形。

栩生算是看清了,看清了这个社会,这个吃人的社会!

事情发生有一段时间了,栩生才从父亲和旁人闲谈中了解到这件事,二爷被抓了!不是拘留,是入狱了!这倒是令人难以置信,假黄芪倒也犯不上入狱吧?栩生盯着床头那罐梨膏糖,姜黄的好看,不过总有几块上印着褐色木纹,难怪有些苦,二爷肯定用的沉香木模具,糖上粘的都是木渣。栩生嘴里的糖混着的苦涩让他的鼻子发酸,他还是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二爷入狱的事实。这时他才想起父亲前些时日回了趟小镇,怕就是在处理二爷的事。

那日,王德重拿着先前买的防风根,后面还跟着药监局的人,他指着二爷骂到:“连老子都敢骗,怕是活腻歪了!你叫小刘吧,看着处理。”说罢便回到自己的桑塔纳里,后座上的女子见王德重不高兴便开始扭捏起来安慰着她的老板。

“要罚款便罚,要拘留便拘!”二爷倒还如往常般倔强。

“可不止王总那件事,有人举报你造假贩假,需要搜查一下药铺!”

“你们查,随便查,我倒还怕了不成!”

二爷看着那位叫小刘的药监局领头径直地走向西厢房,柜台旁的药柜连看都没看,二爷心头颤了一下,自己像是被做局了,黄芪的事只是个引子,他这次怕是要栽在这里了。正如二爷所料,药监局发现了西厢房有大量造假工具以及假药,浙贝伪造的川贝,烟熏的金井玉栏…

二爷见西厢房的秘密被发现,倒像个无赖般反抗了起来。他不能倒下,不能让父老乡亲们没药用。“是不是镇西边药铺的老刘举报的,你不说我也知道!好你个老刘,我不听你们的用硫磺,你们就想把我除掉。”二爷怒极反笑,声音微微颤抖却又充满力量,“你们怎么不去查查老刘,查查其他药铺,他们卖的枸杞哪一个不是拿硫磺熏的,我用的还是胭脂红,你们怎么不去抓他们,留着他们继续祸害!”就算被抓,也要把这些祸害给拉下来。

“等等自会处理,不劳您老操心。”小刘说完露出隐晦的笑,“你可要记住,不该得罪的不要得罪!”二爷明白了,原来所有人都是沆瀣一气,二爷先前的气愤已然被耳边清晰的话语浇灭,只剩下无奈的轻笑在药店回荡。

二爷抬头看了看天,眼睛潮湿着站在秋风里,很疲惫的样子。二爷的背依旧直挺,但脸色却从没有过的枯黑——就和那在秋风中挺立的老树般,无关先前遮过多少阳光,挡过多少风雨,秋风还是瑟瑟地刮,本就不多的叶子还是掉了个精光。二爷口中喃喃道:“只能到这了吗,我还有不输的道理吗,老刘。”

放假了,栩生很想回去看看,况且父亲说过有时间要带他去取一下二爷留给他的东西。

白天,街道上倒是热闹,传来一串串脚步声,或频频的问答声。药铺门内的世界,似乎是沉寂的。栩生站在店外,冬天的风还是凌厉地割着他的耳朵,红通通的显得鲜血淋漓。门上的朱漆几乎完全脱落了,在一众贴着春联的门里,它破败又落寞,周围的热闹和它无关,它只是自顾自的紧闭着。栩生想听到门内的动静,可是就连野猫的叫声都未曾出现。

茶桌上还留有三个茶壶,不过壶里早就干了。整个药铺都长满了灰尘,阳光打在药柜上,是冷冷的,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站在柜台的小老头已经不在了。院子里,西厢房的门大开着,像是遭受了不为人知的摧残。院里的沉香树没了,独留下粗壮的树桩,听说老刘惦记了好久。询问沉香树的情况,街坊都说不清楚。这么大的树,电锯,起重机的声音,总有人听得见,栩生哪里不明白,趟在家里总比多管闲事要舒服的多,他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单纯的学生。

沉香树倒下的裂口参差如齿,树脂凝成褐色的痂。西厢房失了绿荫屏障,阳光如白绫直劈进屋内。这下可没东西挡了,西厢房也终于见光了,但里面再也没有见不得光的东西了。那些栩生记忆里的檀木匣、胭脂红、金井玉栏,此刻都褪去了幽暗的包浆,露出原本鲜亮的底色。

“生儿,这是二爷留给你的,当时走的急,拖我把这给你。”顺叔家是卖药膳的,不过倒不像二爷的铺子这般大。顺叔跛着腿递给栩生个檀木盒子,腿是当时王德重带人打坏的。盒面有些斑驳,刻着几朵坐莲,倒像是老一辈喜欢的款式。里面放了本账本,还有两张银行卡。

这个账本是泛黄的,有些破败的,用线串起来的,前面内容全是账目之类的:孙老头哮喘抓麻黄三十钱,改为灸冬花,按麻黄收;小李媳妇求安胎药,送阿胶一两…诸如此类,本子上铺的满满的。栩生突然想起儿时二爷总是带着旁人进出西厢房里,孙老头就经常来,进出西厢房的人总是说着同样的话:那怎么行呢,随后便一直感谢个不停,拎着药包走了出来。原来二爷在那时候就埋下了种子,只是如今栩生才看到开出的花。栩生现在明白了二爷的做法,虽不可取,但也确实是用骗术养活了真药,他内心有些绞痛,二爷藏了一辈子的真相却无人知晓,就连至亲之人都误解他的行为,夏天的误会在二爷眼里该是多么心酸。

账本的最后面,二爷写的断断续续的,笔应该是摔坏了,但倒是工整,“生儿,想吃梨膏糖就去你顺叔家…二爷给你攒的娶媳妇的钱都在卡里呢,密码写在卡背面了…过几年你也该找媳妇了,别学我,打一辈子光棍…”栩生苦笑着,“哪像二爷你那时候,现在可要二十多岁才能结婚呢!”可是二爷并没有抚着他的额头,在他的面前的,只有那本湿了页面的账本。

栩生嘴唇颤抖,却说不出来话,手中的账本也险些掉落。栩父没有说话,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默默地听着儿子的哭声。他的呼吸变得沉重,没有人比他还痛苦,栩生也比不上。回想起父亲离世时的锥心之痛,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仿佛还在昨日,如今命运的重击再度袭来,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在心底悲叹,为何这般的苦难要一次次降临在自己身上。他想放声大哭,想嘶吼,可身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与尊严,又让他只能将这些痛苦深埋,独自在黑暗中承受着这无尽的折磨,这痛苦如同万蚁噬心,将他的灵魂一点点啃食。

二爷去世了,死在了监狱里,在新年前便重病身亡。栩生同父亲一起为二爷操办了丧事,本该阖家欢睦的节日却处处充满白色。白色的雪,簌簌飘落,落在房檐枝头;白色的花,颤颤摇曳,扎在灵堂四周;白色的布,悠悠晃动,挂在门庭院落。不过除了白色,倒还有些黄色,黄色的纸钱。

二爷的骨灰放在了一个沉香木雕刻的骨灰盒里,沉香木是栩生在沉香树桩里掏出来的,那颗沉香树陪了二爷大半辈子了,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二爷路上倒也不至于太孤单。

年后,化工厂建起来了,小镇的河里总是漂浮着胶状物质……

“你好,请问是栩生先生吗?这里是城北公安局。您六年前报的案件现在即将进入审理阶段,我们想邀请您出席,方便您了解案件后续进展,也让您亲眼见证法律的公正裁决,即使是政府的高官,触碰到法律也要接受惩罚!”栩生电话里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女声。

此时的栩生谈不上激动,高考落榜后步入社会的他对于这个迟来的正义倒是觉得无关紧要。“看来又要请假了,不知道这个月又要扣多少钱。”

电话那头是栩生六年前见到的女警,而此时她正抚摸着从前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只不过它现在躺在了一个倒还精美的盒子里,而她现在的无名指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更加华丽的戒指。“亲爱的,我为你报仇了!也不枉我们之间的感情。”

在第一人民医院里,病床上躺着个带着与盒子里同样戒指的男人,他是之前的那个男警,只不过现在瘫痪在病床上,早已没了六年前的意气风发……

“如果假药真能救得了人,那它还是假药吗!”栩父没有看被拷上的王德重,徐局等一众人,只是抬头看着法院的天花板,呆滞地。庭审时栩生还是没有到场,老板没有准假,他也只能让栩父去走个流程了。


作者:程徐

就读大学:安徽省合肥市蜀山区安徽农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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