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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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现在是夏天的中午，太阳光毒辣地射向大地。微风轻轻吹拂，把树上的蝉鸣，送到远处的居民小区。马路上的行人穿着防晒衣，脸上流着汗，匆匆赶路，不敢驻足欣赏路边的花草与杨树随着微风舞动身姿。价位不等的轿车匆匆飞驰而过，除非遇到十字路口红灯时，不得不来个急刹车，停止前进。而车后面的排气管喷出的热尾气，好像也焦急地等待绿灯的出现，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错过每一秒钟的停留时间。
马路上面上升腾起热热的气体，预示着，温度已经到达今年最热的极限。今年反常的气温，让人们心中增加了许多烦躁和焦虑，其中，也包括我。
光，照亮了世界。
繁华城市的马路边上，站着焦虑的我。
人，每天都可以见到光，光，在这个嘈杂多样的世界，并不稀缺，在别人眼里太阳不算什么，月光不算什么，星光更不算什么。白天，人们能看到所有的东西，明亮不必多说；夜晚，有灯光可以把黑暗变成白昼，月光、星光更能驱赶长夜的寂寞和孤独。而此刻的我，站在马路边上，睁着大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感觉光在这个世界是稀缺的。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弄不明白。
我静静站在原地，周围的喧嚣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心情。耳机牢牢塞进我的双耳，耳机线链接在我手握的手机上。我听着《水手》动听的歌曲，传入我的大脑中，心里不安起来。我不明白，这么励志的歌曲，也未曾打动我消沉之极的心。这是怎么了？想想一路走来，有多少磨难、困苦，多少个绝望的夜晚想结束一切，我都挺了过来，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呢？
来到淄博这所学校，我从未走出校园，更不了解校园之外的大世界是什么样子。笑话，对于眼前一片黑暗的人，怎么会了解淄博的繁华呢？这是在自圆其说罢了。
今天是星期六，我吃过午饭，向老师请了一小时的假，说有事要到学校外处理。老师很信任我，准许我出校一小时，并嘱咐我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我渴望光，渴望光明。可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这是我现在的悲哀，不，是一生的悲哀。一首《水手》的歌曲听完，歌曲的坚强旋律始终没能打开我的心结，让我回心转意。
我走出了校园，执行我想好的决定。我毫不犹豫，并坚定地大步冲向马路中间。
我冲向马路时，耳机不慎从耳朵里掉了出来。急刹车的声音刺破喧嚣的空气，传入我的耳膜。我被一双大手迅速抓住，并以极大的力量把我推倒。紧接着，刺穿我耳膜的声音，是震破热浪的吼叫“不要命啦！你个混蛋。”
我无所畏惧。现在死对我是一种解脱，而活着才是一种折磨。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怎么这么糟糕，总想以这种方式离开世界。
接着，我听到轿车的马达声，估计急刹车的司机怕影响交通，没下车辱骂我，便启动车子，开走了。我被救我的人搀扶起来，来到路边的杨树下。我一言不发，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他让我背靠树坐下，而后长叹一声，问我：
“怎么，不想活了吗？”
我保持沉默。手中紧攥着的手机滑落到地上。
“怎么，看不见吗？”他好像用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见我没反应，把我掉落的手机捡起，递到我手中。
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什么事儿让你想不开？”这浑厚的声音充满力量。
我开始抽噎起来。
“还真是盲人，真的看不见。”他好像在我眼前又晃了晃手臂，“如果这样，更不应该寻死？”
他用手轻轻拍打我的脊背。我感到了温暖，从没有过的死里逃生的温暖。我止住抽泣，用手在眼睛里擦拭着，还是不说话。
“这就好了嘛！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也不能这样吧！”他说。
“过不去，这次，我过不去。”我想和他交流了。我心里想，把我的绝望向陌生人倾诉倾诉，不，是向救我性命的人倾诉，也是一种解压，一种报答。最起码，他不会跟我熟悉的人讲。
“好，能开口说话，这就没问题。”他好像笑着说，“说说吧，因为何事，让十几岁的你轻生？”
他把我搀扶起来，走了一段路，让我在椅子上坐下。
我顺从地任由他带着我到任何地方去。
“讲讲你的故事吧！”他说。
我用低沉的声音，向救我性命的恩人讲述了我的故事。
二
伴随着响亮的哭声，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我的父亲、母亲住在德州市的某小区，父亲是政府单位职员，母亲在一家工厂上班，属于合同工。父亲三代单传，母亲在怀我时，全家害怕是个女孩。为此，母亲在怀胎六个月做检查时，偷偷塞给工作人员五十块钱，于是工作人员对我母亲说，是个带把的。母亲高兴着回家“汇报”结果，全家人为此事到饭店庆祝了一番。当然，这件事情，是我长大后，妈妈当笑话讲给我听的。
我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感受不到光明，眼前一片黑暗。为此父母亲在医院为我做了检查，结果，我是先天性失明。这个消息像惊雷一样，吓得全家人失魂落魄。那一年，父母亲抱着我跑遍了省里的各大医院给我治疗眼病，都没有效果。时光流逝，转眼我已经三岁，马上要上幼儿园的事情，把爸爸和妈妈愁坏了。三年里，妈妈为了照顾我，辞去了厂里的工作，全职在家陪我。这是妈妈一生中，最大的牺牲。可是我的眼睛，并没有因为妈妈的辛苦付出而看见东西。
能见到光明，对我来说，始终是可遇不可求、痴心妄想的事情。我从来到这个光明的世界，只能生活在黑暗里，根本不知道光是什么样子。还好，声音是我最好的伙伴，花香也是我的伙伴，我只能通过听和闻来感知这个世界。
我非常感激妈妈不厌其烦地给我唱歌，带我出去感受大自然。会走路时，我用我的小手触摸所有我能触摸到的植物、花草，感受它们带给我触觉的象，让小小的我，开始在大脑里想象它们的样子。我还触摸我能触摸到的所有东西，在脑海中形成或者尽量去想它们的形状。我能感受到妈妈的苦心，还能感受到妈妈的悲伤。因为，妈妈每次抱着我走进大自然，让我用鼻子闻各种花草散发出来的清香时，妈妈的眼泪都会滴落在我的小脸蛋上。
是的，我的世界是黑暗的，我渴望光。但是，我自从离开妈妈那温暖的小房子，我的眼就看不见东西，这是铁的事实。
爸爸和妈妈为了在我上幼儿园时，能治好我的眼睛，带着我跑遍了全国各大眼科医院。这件事，我很感动。但结果很糟糕，医生都给我下了无法治疗的通知书。爸爸和妈妈抱着我走出最后一家医院的那一晚，哭了一夜，决定不再折腾，送我去德州市特殊学校的幼儿园上学。
从此，我开始了我的求学生涯。
在幼儿园里，我渐渐消除了我的自卑。这里的小朋友、大朋友都和我一样，有着各种身体缺陷。而我们班，都是视力有问题的孩子。和别的班里的小朋友不同，我们是看不到东西的，或者说有几个小朋友眼睛能看到东西，但，只能说比起我们这些完全失明的伙伴们强一些罢了。
那个时候，我很开心，每天被老师逗得哈哈大笑，每天都有小伙伴们在一起开心地听歌、唱歌。在家时，除了妈妈、爸爸每天陪我，就是妈妈在天气好的时候带我到大自然中去玩，其他的地方很少去，除非非去不可，妈妈才带上我。妈妈感觉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到一些场合带上我让她有些尴尬，或者说，有失面子。我是这样想的。所以，在上幼儿园之前，我没有朋友，更没跟小伙伴们玩过。
爸爸努力挣钱，妈妈细心照顾我。我感到生活很幸福，并不自卑，也不知道什么是自卑。
上一年级，我开始学习识字。像我们盲人识字，首先要锻炼手指的触感，不然是感受不到文字（盲文）长什么样子的。记得老师为了锻炼我们手指的敏感度，让我们用手触摸从野外采集来的苍子。一开始我们感觉很好玩，可到后来，手指细嫩的小肉皮就受不了触摸苍子的训练，有的小伙伴开始情绪暴躁，不想继续训练下去。我也有同样的情绪。老师好像察觉到我们的情绪变化，每天上午第一节课就给我们讲道理，让我们认真学习，一定要坚持下去。在老师的鼓励和说教下，我们班的小伙伴没有一个落队的，没有一个说放弃不练的。想想那段时光，老师给我们上的触摸训练课，对以后的学习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上二年级时，我换了老师。她是一名刚刚毕业的老师，姓李，叫李华。一开始我不太喜欢她，讨厌她的苛刻和认真。这讨厌的情绪，我跟妈妈讲了。而妈妈批评了我，让我好好学习，不要和老师对抗。我不接受，上课时总是开小车，和小伙伴们小声说话，再不，就做一些小动作，表达我对她的不满。直到后来，老师在课堂上讲了史铁生的故事，我才开始喜欢上李华老师。听了史铁生的故事，我热血沸腾，心里想，我长大了也要像史铁生一样，成为一名作家，成为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我开始主动找李华老师聊天，并让她给我读史铁生写的文章。李老师很仁慈，有求必应，而且会照顾我的情绪。而我每次听到史铁生的文章，会陶醉其中，感动不已。我喜欢史铁生就像喜欢我的妈妈和爸爸一样，我甚至回家也让妈妈找来史铁生的书，给我读。妈妈也很喜欢这样做，每晚睡前都会读一读史铁生的作品，给我听。因为喜欢史铁生，让我喜欢上了李华老师。
那时，李华老师开始教我们识字，也就是盲文启蒙。她找来许多厚纸板，或者薄一些的泡沫板，在上面按照拼音字母插上图钉分给我们。然后，她边读边教我们怎样触摸图钉的排列形状。我们这些小伙伴很笨，接受能力不强，总让老师失望。李老师不厌其烦，每天都认真地、耐心地引导教授我们。慢慢地，我找到了触感，学到了一些方法后，学习起来比以前轻松了许多。
到了六年级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读文学作品，写一些小文章了。我感到了成就感。这些进步和内心的成就感，都来自李华老师的鼓励，和她对我的偏爱。但是，在六年级下学期，一节体育课上，我因一件小事和同学发生了冲突，使我厌学、绝望、想死。我窝在家里，在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不吃不喝、不上学。爸爸和妈妈因此着急坏了，不知所措。
那节体育课，我们像往常一样，由视力好一些的同学带头，我们一个一个牵着彼此的衣襟跟在后面，听着老师的口令走出教室，来到操场上，开始我们最喜欢的运动——跑步。头三圈，老师领唱着斗志激昂的歌曲，我们一边跟唱一边跑步。欢笑声、歌声和教室里传出来的朗朗读书声，混合在一起，激起我对未来的渴望。接下来则有视力好一些的同学在前面高声喊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我们跟着口号跑步，也跟着高声喊。此时，李老师站在操场中央，注视着我们这群盲人孩子们，天真、活泼、灿烂、无忧无虑地奔跑，脸上露出欣慰中略带伤感的微笑。
跑步后，我们解散，自由活动。我站在原地，呼唤我的同学王强。王强戴着特殊眼镜能模糊地看清东西，所以他是我活动时要找的伙伴，也是李老师给我安排的结伴同学。可是，我呼唤了王强数声，他才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问我何事。我说，我要去厕所。
“你怎么老是叫我，我不是你的佣人，不是随叫随到的人。”他对我吼，有讨厌、烦躁的情绪夹在语言里。我说我不喜欢盲杖，过去不喜欢，今天也不喜欢。他又对我吼，“我以前不喜欢你，现在也不喜欢你。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爸爸说，我的眼睛马上可以治好，再不用和你们这些人，待在一起了。”
“你怎么这样说话？以前，你不是这样，现在你怎么变了呢？”我有些不理解和委屈。
“因为，我马上就要成为正常人，过正常人的生活了。你，你们，不行，只能生活在黑暗中，或者说，你们只能生活在半黑暗半光明中。”他的语气很自豪，并甩开我的手。
我很气愤，很恼火。我，不和他争辩，不对他的侮辱说脏话。
我无语，摸索着走开。而王强，没牵我的手，帮助我去厕所。我找不到厕所，尿急使我的情绪紧张。我把排泄物尿到裤子里，没有向任何人求助，更没有告老师。等大家回到教室，李老师发现我的裤子湿了一大片，问我怎么弄成这样。我回答，自己尿急，憋不住了。李老师给我换干净的裤子时，批评我说，以后有事，马上叫人、求助，不能再往裤子里尿尿了。我低头，沉默，没把王强“虐待”我的事情讲出来。
早晨的阳光穿透窗户玻璃，照得屋里暖暖的。而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接受不王强给我的打击了，接受不了我一生生活在黑暗之中，更接受不了以后的生活需要人照顾，自己不能养活自己。我心里有了我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悲观、失落、绝望、苦闷。我想，我活着只能给亲人带来麻烦和痛苦，别的，什么都给不了。我是他们的累赘，我想用结束生命得以解脱。妈妈着急，找来李老师开导我。我很敬重李老师，她是我心中的偶像。我终于开了门，让她们进屋。
在李老师强大语言的说服下，我终于说出实情。我不哭，因为我已经失去哭的权利。我不抱怨，因为我不再对我的生活抱有任何美好的幻想。我听到妈妈的哭声和怒骂声。一会儿，我听到了李老师的哭声，还听到她劝妈妈到外面去，她要和我单独待一会儿的声音。我听到了关门声。我估计妈妈走出了我的房间。
李老师坐到我身边，轻轻抓住我的手。一分钟后，她用她带有温度的双手，轻轻抚摸我的双手，好像在向我传递热热的能量，让我感到有一股暖流进入的身体里，进入我的心里。
李老师对我讲，孩子，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作为陪伴你这么多年的老师，我不说过多的话，今天我重新给你讲一讲史铁生的故事吧。说着，她讲起了史铁生的故事：
史铁生，小时候很聪明，是邻里间的好孩子。中学时，他学习优异，考入清华附中，在这里，开始了他的梦想之路。然而，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党和国家号召知识青年下乡，他踏上了上山下乡的旅途，到陕北农村生活。贫苦的生活并没有浇灭他对生活的热爱，但先天性腰椎病一直笼罩着这位热血青年。在21岁生日的第二天，他因双腿失去力量住进了北京的大医院治疗。而医院的诊断是：双腿彻底残疾。这个诊断消息，将他从云端打入地狱。
瘫痪的阴影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感到了绝望。但他没有沉沦。他以一种超乎常人的坚韧和毅力对抗命运给他的苦难。那时，他开始在地坛中沉思，怎么与死神搏斗，后来写出了《我与地坛》。他用文字温暖了无数人，温暖了无数绝望的人。他滋润着每一个渴望光明的灵魂。
史铁生，是一个奇迹，是文学界的奇迹。他是我们的灵魂导师，你知道吗？他给盲童写信时，用自己的真诚，驱散盲童心中的阴霾，用坚定的信念点燃生命的火花。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我们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孩子们，即使命运不眷顾我们，我们也要怀揣梦想，勇往直前，在有限的生命里，绽放自己的光芒。
史铁生一生写了很多作品，他用自己的一生证明了，真正的强者，不是没有痛苦，而是能够在痛苦中走出来，在绝望中走出来，超越这种痛苦和绝望，用一颗敏而坚韧、坚强的心，在黑暗中看见光明，在绝望中寻找到希望，在人生逆境中绽放属于我们自己的心灵之光。
现在，我就知道你遇到了过不去的坎。老师来之前，特意给你购买了史铁生的书，让你有时间细读一下。你很坚强，会好起来的。
李老师没有问我为什么会有自杀的想法和行为，是对我的尊重和理解。
我抱住坐在我身边的李老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从此，我振作了起来。
从那以后，每当我绝望，对生活失去信心时，我都会想起李老师给我讲的史铁生的故事，想起李老师鼓励我的话语。
三
我昂起头，略有所思，长长叹了口气。
“这不挺好的嘛！怎么又想不开了呢？”他的语气中带着疑惑，带着不解。
“其实，从那次以后，我再没有过像今天这么坚决地轻生和悲观的念头。我升初中的时候，多么希望李老师继续教我。可是，她不能，她只能陪伴我到六年级。”我继续讲述我的故事，“我的初中学业也是在德州市特殊学校上的。我感觉学习很紧张，但妈妈给我配了一部手机，让我感到了生活的乐趣。学校不允许带手机，我只能在周末打开手机，听一会儿歌，和认识的朋友聊一会儿天。”
“手机有时候也可以减轻压力吗？”他笑了，问我。
“我不能说全对，但对我来说，很有效。自从有了手机，我开始学着写小说，写散文。不过，我从不触碰游戏，就是听到游戏里的声音，我也会感到厌烦。再说，我也不会玩，也不能玩。”我回答了他的问话。
“这不挺好的嘛！怎么又想不开了？”他重复前面的问话，用手摸摸我的头。
“大概在初二上学期吧……”我提起了不想提起的一段往事，“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位和我同龄的女孩。她说她是济南的，也是残疾人，腿脚不好的那种。对于青春期的我，也渴望和异性聊天、接触。这冲动，是人的天性，或者说本能更合适些。你说……人为什么会长大？如果永远停止在少年时代，多好？”
他笑了，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难道你认为我天真吗？我可不这么认为。自从我认识了她，我们每到周末都会聊天，一聊就会聊好长时间。时间一长，我喜欢上了她。但，我的感觉里，她也喜欢我。不然，为什么每次聊天都是她主动呢？这足以证明，她对我有好感。”说到这里，我的心里还莫名其妙地升起了爱的美好的暖流。
“人总会长大的，这是自然规律。”他好像嫌弃我幼稚了。
“这个我懂。可是，爱情的感觉很美好，也很烦人。我认为，我长大后，最大的烦恼就是爱情了。我一个盲人，怎么会有想拥有爱情的想法呢？怎么会有和同龄异性交往的愿望呢？我弄不明白。我这样的，怎么也会有渴望爱情的冲动呢？有时候晚上想到她，我大脑的荷尔蒙分泌会增高，让我的欲望难以控制。我特想体验那种男女之事的冲动，让我焦虑、失眠、痛苦。”我突然停止叙述，用手抓起头发，使劲抓挠起来。
“这是人必然经历的事情，就像吃饭、睡觉一样。长大了都这样。”他用他的认知解释了我青春期的迷茫。
“说实在的，我渴望爱情。但我的情况我知道，我有自知之明。想不到，上天眷顾我，这个女孩也喜欢我。我们交往了四年。四年里，每到我生日时，她都会给我邮寄一件小礼物，给我惊喜。记得有一次母亲生病了，她知道后给我直接打款两千元。我感动得眼泪哗哗流。”说着说着，我开始抽噎起来。
他不插话，任由我倾泻我内心的情感。
“还有一次，她知道我生病了，给我打过来一千块钱。”我不能控制我的情感，“当然，我把她打给我的钱都还给了她。妈妈从小教育我，让我做个感恩的孩子，起到了作用。她约我暑假到济南找她玩。我心动了。妈妈和爸爸支持我去，但最终我的自卑，战胜了我的情感。我不敢去，害怕见了面，她会嫌弃我，离我而去。我承认，我是懦夫，没有勇气。”
“挺美好的故事，让我感动。”他打断我的话说，“这样发展下去，不是很好吗？”
“唉——，后来发生的事情很糟糕。我初中毕业后，因为德州没有特殊教育的高中学校。我的学习还好，考到了淄博读高中。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也是我第一次独自跑这么远出门读书。”我长叹一声，止住抽噎，“我能独立生活，能自己处理我遇到的事情了，我很高兴。我知道我长大了。人终究会长大的。我有了自主权，摆脱了对父母亲的依赖。我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很久、渴望自由飞翔的小鸟，现在，终于可以轻松自在地在广阔的天空，自由飞翔了。”
“自己做主的日子，开始是快乐的，像脱缰的马儿一样，无拘无束。”他听到这里笑了。
“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低声说，“我和她继续微信交往着，我们的感情继续升温。我是这样认为的。我就读的学校，是控制学生使用手机的。不是不让用，就是说，有时间限制。我每次拿到手机就迫不及待和她联系的心情，让我心动不已。我把她当成我的恋人对待，或者说，和热恋的人关系一样。就在前十天，她给我微信说，她妈妈生病了，治疗需要很多的钱。我很担心，想帮她。于是，我把我所有可支配的钱，我又跟妈妈要了两千块钱……都转给她了。”
“总共多少？”他大声对我讲话，把我吓到了。
“这个问题不是钱的问题。”我回答。
“怎么这样说？那么，后来呢？你们怎么样了？”他好像已经猜到了结果。
“她消失了。”我很伤心，“三天以后，我给她发微信，她不回，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我开始焦虑起来。我牵挂她。我知道，这是爱在折磨我。我并没有往坏处想，甚至在心里认为她可能遇到更大的麻烦了。”
“怎么会这样？”他不能理解。
“我好心地猜想终究扛不住现实的打击。她失联了。”
“是不是，你想多了。”他长叹一声。
“不会。”我伤心地说，“我不能理解，她以前对我那么好，现在怎么突然失联了呢？”
“钓鱼？不可能吧。”他怀疑他的猜测。
“我不肯接受现实，开始失眠，开始胡思乱想。最后，我总结，我的钱打水漂了，她不会再联系我了。”我用很绝望的语气说。
“你想过去找她吗？”他的语气里带着沉重。
“我为什么要找她？”我反问他，并表达我真实的想法，“现在，我绝望、想死，都是她的功劳。”
他沉默着，没发言。
“本来我就害怕、自卑、懦弱。她就是有一千个理由，也不应该玩失踪吧。我对她绝望透顶了。”我继续讲。
“所以，你选择了自杀。”他打断我，问。
我无语。
“你想想看，你爸妈，把你从小养大，容易吗？”他批评我。
“这个我知道。可是，我克制不住失恋的情绪。此事的打击，让我以后怎么活？怎么有脸面活下呢？”我很痛苦。
“孩子，叔叔也听明白了，你一路走来，到今天，不容易。其实，每个青春期的孩子都渴望爱情，这是事实。人的本能就是这样。咱们怎么没脸活呢？咱们应该快乐地活，对吗？”他开导我。
“可……可……我都这样了，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我真是胆大包天，异想天开。细想一想，还不如结束生命的好。”我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
“你说这话就是胡扯，为了你的爸爸、妈妈，你也应该活出个人样来啊！再说了，谁还不遇到挫折呢？只要接受、面对，就是强者。”他又摸摸他的头说。
我流着泪，拼命地点着头，脑子里，不再想以后烦恼的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正等着正能量的认知，输入我的身体里、大脑里，让我重新振作。
……
他搀着我这个不喜欢用盲杖走路的盲人，向我就读的学校方向，走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