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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出发
地铺
传呼机
卖身
斗殴
问山
送别
新路
引子
一场席卷神州大地的传染性疾病“非典型肺炎”疫情,终于在2003年的夏末时被人们控制住。那种能让人置于死地的可怕的SARS病毒,至今仍然让人们谈之色变。当时的防感冒药品、板蓝根、米醋等是人们抢购的物品,人们不敢外出流动,即使要外出也要戴上口罩。是的,一切终会过去,包括这场疫情。现在,国家在政策上已经在解冻。由此,人们对外出务工的想法跃跃欲试,开始要外出做事了,而王嘉和他的工友们也即将踏上省城的筑路之行。
筑路生活,对于王嘉来说,是未知的、充满挑战的,因为在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做过筑路工作。哪怕干过一天,心里也有点底儿。他有一些迷茫,因为他知道除了马上要干修路活,真不知道干什么工作好,这也使他很无奈、很痛苦。唯一能使他感到一丝开心的是,有一群年轻人将要和他一起干,这让他的迷茫、痛苦在心里有一点解放。
千真万确的是,筑路生活很让王嘉向往,但是,他也千真万确的不知道前方有一些事情让他喜悦,让他嗟叹,让他疼痛,让他思潮翻滚。他不知道前方的铁镐要磨砺他的双手,沙砾要吹进他的眼睛;他不知道前方的雨在召唤他,山在呐喊他;他不知道前方有一些人的面孔会在他头脑中从此镌刻;他更不知道,这段生活正在使他走出令他恐惧的迷茫雾团。
第二章 出发
“王嘉在家吗?”李学在我家门外喊道。
“在的”我回答。
“好的,我给你说个事,咱们邻村的老朱要去省城郑州做筑路活儿,现在他在张罗人马,他让我问咱们村的有多少人报名想去。”李学边说边走进我家。
李学是我家的邻居,他经常在工地干活,虽然不到五十岁,但头发已经半白,背已经驼。他进来对我说,过几天咱们邻村段庄的几个人要去郑州修路,如果你要去的话,大家一齐去,咱们村的大约有十来个人。他还说出了他们的名字,我一听到后就说我可以去的。
李学走了后,我就掂量,虽然筑路我没有做过,但是有点新鲜,想尝试一下,并且这段时间在家确实很迷茫,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不如出去做事,同时,也是为了锻炼自己。令我欣慰的是,同行人中大多数是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20岁左右,在一起做事、交谈,有共同语言。并且,我的父母也同意。
后来听李学说,大家出发的时间定在两天后的8月6日,让大家都准备好。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到了出发时间。这天早上,我们村里要去的11人,邻村的9人,先后聚集在我们村庄的东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快活。我看到我们村中的于青、于杰兄弟俩,赵朴实、赵飞父子俩,李学、李涛父子俩,还有李新、郭力、张伟,负责本次人员组织的邻村人包工头老朱,老刘、朱东等人。其中我和于青、于杰、李涛比较熟,他们是我村里的好伙伴。我们见面后,都非常开心。人员陆续到齐后,只见大家各自扛着一个大蛇皮袋,袋子里有被子、被单等物品,手里提着席子。看起来大家都信心满满,在期待着什么。
“好了,现在人员到齐了,大家到北边的柏油路上乘坐汽车!”包工头老朱对大家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用命令性的口气说道。于是,大家就前簇后拥地朝柏油路的方向走去,我们是在往希望的田野上出发的一群农民工,此时,我用“浩浩荡荡”这个词形容我们这个队伍出发的情形一点都不为过。从远处看,甚为壮观。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柏油公路旁边,这时一辆客车向我们停过来。我们坐上车,互相攀谈着,欣赏着公路两边的白杨树、红高粱、远处的玉米地、棉花地。燕子从树枝上飞过,麻雀从车窗前掠过。这时,我想象着前方的工地上,可以看到许多机械设备,可以学东西、长见识、交朋友,吃饭有大锅饭,睡觉有很大的床铺。想到这里,我较为自我欣慰:我要好好地领略工地生活,现在,我正向它走近。
“王嘉,你在想什么呢?”于杰问我。
“工地上究竟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让我感到新鲜?”我微笑着对他说。
“应该是吧,咱们俩都一样,我也没有干过。”于杰说道。
从他说话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和我一样──在憧憬着。
第三章 地铺
一路上近4个小时的颠簸,又在车站转乘公交车,终于在中午12点半到达郑州北环的一个工地上。这个工地是郑州某预备役师单位,单位院内都是待整修、铺路的地带。大家下了车后,就被安排住宿在院内一隅的一栋楼的一楼。这栋楼的一楼有一个两间房的通间,房间的四壁是白灰墙,房间正中上方有一个节能灯,地面是空地。于是我们把行李放在里面,我和于胜、于杰并排挨着住下,睡觉用的席子就直接铺在水泥地上,大家将席子顺着墙壁铺成两排,中间是走道。这可真是一个大地铺,里面居然可以住下20个人。
我们稍作休息后,老朱喊我们去工地的食堂吃饭。
“这真是一个大食堂。”于杰对我说。
我们走到吃饭处,是的,因为它是露天的,是自然空调,所以是一个“大食堂”。我们排队在做饭处领取了馒头和用白菜、辣椒煮在一起的菜汤,在空地上找个地方蹲着吃了起来。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能填饱肚子。
下午13点,老朱让我们开始干活。并说从今天开始大家的工分由王嘉来做记录,我当时想说什么,老朱说你先这样做。工地在这个单位里面,里面的楼房都是刚刚盖起的,还在装修,楼房的四周则是需要筑路,铺修路基、路面的。老朱给大家分配了活儿,有拿铁锹做平整路面的、有拿铁镐挖掘土石的、有持铁锨筛白灰的、还有用小推车运送石料的。我是负责平整路面,我和于青、于杰等人在一个小组。刚开始干时没怎么感觉累,但两个小时过后两手酸痛,浑身是汗。老朱的眼睛在旁边盯着,大家不停地干。下午下工时,老朱说大家晚上休息好,明天要进入工作状态。
晚上食堂的饭和白天的一样,馒头、白菜、伴有辣椒。我和于杰匆匆吃了后就回到住处。我们先在席子上休息一会儿,然后几个人开始打牌、玩斗地主,还有工友在听歌、下棋,我们这个大地铺的房间好不热闹!我想,多长时间没有这么一个氛围了,记得学生时代七、八个同学住在一起,那时很兴奋,很难忘。现在身临这个境况,特别是这么多人住在一个大地铺里面,可谓让人生情,让人忘记白天的路途颠簸、做工的劳累。
“我们三个人去外面逛逛,好不好?”于青对我和于杰说道。
“可以,我先把大家的工分记录好了就去。”我对于青说。
我们三个人走到外面,看到街道两边的超市、小饭店、理发店、卡拉OK厅等店铺鳞次栉比,夜色下很是让人产生思乡。我们走进一家超市,看到里面的商品卖的太贵就出来了。我们走进一家录像厅,花了一元看了一部电影。
回到住处已经是晚上21点,工友们有的在打牌,有的已经睡下。我们三人聊了一会儿,洗漱之后就睡觉了。大约是夜间23点的样子,大伙们有的打鼾,有的说梦话,有的磨牙,还有的辗转反侧,这些声音和动作混和在一起,似交响乐,似进行曲,让我差不多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6点半,我们纷纷起来,洗漱、吃饭后就开始上工。
我今天的工作是用铁镐掘土,配合路基的修整。首先,我要用铁镐对路面高的地方或者对防碍施工的地方进行掘土,挖掘出来的土石要装进小推车里,工友们会拉到另一个地方。使用铁镐必须用大力气才能把坚实的土石掘开,所以,一个上午下来我的双手结满了血泡,衣服也被汗水浸透。老朱不时地对我们监视,怕我们偷懒。他的眼睛就像黑暗中敌人碉堡上的探照灯一样,在大家身上扫来扫去。于青、于杰、李涛都比我年龄小一、两岁,但干起活儿来蛮拼的,眼看着一颗颗汗珠掉落在脚下的泥土中,又被铁锹铲起倒进推车里。李学和李新在做平整路面,看起来也要费力气。赵朴实父子俩做筛白灰、洒白灰的活,不一会儿浑身上下都被石灰搞得白白的。另外几个工友老刘、朱东、郭力、张伟等则是将我们掘出来的土装进车里,推拉到另一个地方卸掉。
中午,我们都狼吞虎咽似地吃饭,平时在家里只吃半个馒头,今天我们每人都吃了两个。不管馒头里有没有沙子,青菜里有没有小虫子,也不管是站着吃还是蹲着吃的姿势体面,心里想着只要把肚子填饱,才能有力气干活。
饭后休息半小时,下午继续做工。午后毒辣辣的太阳照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头上,肩上,背上,照得脊背上红红的、烫烫的。汗水顺着脸颊,顺着脊背一直流淌到脚跟上,地面上。工地上尘土飞扬,热火朝天,大家都默默地干着,干着。
晚上,我们没有打牌,没有听歌,没有逛街,而是直接躺在地铺上,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我们在这个工地上干了三天,第四天时老朱安排大家去郑州邙山区北部的东赵庄工地铺路。
这天早上,我们坐上汽车来到邙山区北部的这个村庄。村里的路基需要筑修平整,然后铺上柏油石子。我们先是用铁锨将路面整平,然后司机驾驶压路机进行滚压,铺路机进行沥青摊铺。压路机工作时,需要人员对滚动的机轮进行不停地洒水。于杰在井水处压水,李新提水桶,我在压路机旁边用一个瓢进行洒水,因为压路机行驶速度比较快,一路下来节奏很是紧张。铺路机进行铺路作业时,我和李学、李涛、赵朴实、赵飞等人在机器旁边进行平整铺过的沥青路面。从铺路机里出来的沥青的温度很高,站在上面直叫人脚部发烫,加上天气炎热,令人全身发热。老朱说这个工期短,只有三天时间,所以要加快做完,晚上时间我们加班干。由于这天的劳动强度比较大,很是饥饿,晚上我吃馒头、冬瓜时觉得香甜可口、美味无比。虽然工友说这天的馒头是半熟的,做饭师傅没在菜里放盐。
我们在东赵庄干了两天,在这里,我们加班加点,我们挥汗如雨。虽然很累,但是很充实,很享受劳动这一过程。
第四章 传呼机
第六天,也就是8月11日,我们仍然在某预备役师的院内筑路。
上午,我和于青、于杰做清理路面、洒白灰作业。下午我帮助技术人员做放线,全站仪的水平角、垂直角、距离测量作业。今天的太阳光很是毒辣,光线照在身上,晒得浑身发麻,胳膊发疼。
晚上下工后,我们回到住处的地铺上休息,我把随身从家乡带来的传呼机拿出来看信息,这是我以前做销售业务时使用的。传呼机每天早晚会自动接收到当地的天气、交通、人文、社会等新闻,还有开心一刻、幽默故事等娱乐信息。我把它收到的信息给大家分享,以此消解白天做工的劳累。大家对此饶有兴趣,听后心里很舒畅。因此,每天下工后在地铺上的休息时间,传呼机成了大家打消无聊时光、娱乐消遣的天使。
于杰的睡铺挨着我的睡铺,他每天会必看传呼机中开心一刻的信息。
“今天的开心一刻是什么,我来看看。”于杰对我说道。
“好的,你读出来给大家听吧。”我一边说,一边把传呼机递给他。
于是,于杰念道:“老师问一名学生:你的试卷是抄了别人的吧?学生:是的,是抄了,但不全是。老师:哪些地方不是抄的呢?学生:名字不是。”他继续念:“小时候我爸给我报了奥数班,我不懂,他骗我说:奥林匹克嘛,就是教教乒乓球,游泳什么的。我相信了,结果第一节课穿着泳裤被同学笑了一个小时。”“下午肚子饿,看见同事桌上有瓶酸奶,想都没想就喝了。一会儿女同事来了大叫:‘我的洗面奶怎么不见了?100块啊!’哥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向洗手间,一顿抠嗓子,老难受,把东西拼命地吐,直到吐出酸水。好不容易吐的差不多了,抹着眼泪回到座位上时,女同事抱着一个瓶子说:‘吓死我了,洗面奶滚到桌子下了,我的酸奶怎么不见了呢?’哥心里直骂:‘奶奶的,喝你点酸奶,把人往死里整。’”工友们听了很是开心,我也高兴,一部小小的传呼机给我们带来无尽的乐趣。
每天睡觉前,我和于杰、于青会交流许多信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谈。
工地生活除了劳累、学习东西,还有谈心、倾吐,更有让大家开心的传呼机。
8月13日早上,老朱对大家说,今天大家要去登封市送表乡进行铺路,大家准备一下行李,一会儿就要乘汽车出发。有两个工友说那地方太远,不愿过去,他们选择回家乡。大部分人员选择去登封,我和于青、于杰则是对前方充满了期待,新鲜好奇,挑战未知。
卖身
我们一行18人乘坐汽车经郑州、新密、登封、大金店镇,一路上过桥梁,穿隧洞,跨河流,越山峦,于13日下午来到送表乡安庄村。
送表乡位于伏牛山支脉,这里是一个煤矿区,汽车进入送表乡后我们看到许多采煤作业区、采煤机械、通风口。我们在送表矿区中的筑路区域是207国道线中的一段,这里距离登封市30公里,送表乡政府2公里。
汽车在距离我们住处不远的地方停下,我们一行人下车后背着行囊朝着住处的方向走去。老朱说大家的宿舍就在前面这一大片的料厂里,我们看到,这里有筑路时所需用的各种机械设备,有铺路机、挖掘机、推土机、压路机、起重机、搅拌机、运输车、小推车,有成堆的沙土、石子、白灰、水泥等物料。这个料厂靠近山的一侧就是我们的宿舍,这里的管理人员给我们分配了房间,我和于青、于杰、李涛、赵朴实五人住在一个房间。这里房屋比较简陋,墙壁是未粉刷的砖墙,屋顶是用几块木板遮住,再用石棉瓦盖住,砖墙和屋顶的连接处是透风的。房间的中间竖着两根木柱子,用于支撑上面的木板和石棉瓦。房中的地面是泥土面,凸凹不平,阴暗潮湿。房屋后面的两米处有一条小溪,小溪的另一侧是高低起伏的山峦、密林。
这时天色已暗,我们先去买胶鞋、生活用品,然后去伙房处吃饭,明天早上开始上工。
我将行李整理后就和于青、于杰等几人去料厂对面的代销点,我买了一双黄胶鞋、一张301IC卡,并用IC卡在电话机处和家人、朋友通了电话。
“明天要上新的战场了,今晚要休息好。”我边走边对他们说道。
“是的。不过,这里是山村,晚上好像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于青回答。
“没有夜市、不能逛街、到处黑灯瞎火的,确实不得劲。”于杰说。
“我们可以去山坡上玩。”李涛说。
“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这个时候上山,你想让野狼吃掉?”于杰对李涛说。
“哦,那我们只能回去睡觉了。”李涛回答。
我们坐上工地的车来到伙房处,这里是一处农家小院,三间正房,一间厨房,院里种满了各种蔬菜。做饭师傅说凡是在这个工段筑路的人们都在这里吃饭。这里的饭有馒头、面条、冬瓜、白菜、辣椒等,我们都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我们回到住处,打牌、下棋,然后我们在交谈中、伴着小溪的潺潺流水声,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们6点起床,我洗漱后吃了块面包,坐上去工地的汽车就和大家一起上工了。
这段工地是G207线中的送表矿区的一段,今天要作业的是路基、路面的整修。
“人员都已到齐,我们开始干活了。”老朱对工地上的秦监理说。
“好,人都要勤快,不能偷懒。”秦监理对老朱说。
老朱和秦监理以前相识,是通过朋友认识秦监理的。然后,他们俩又嘀咕了一阵子。
我和于青、于杰、赵朴实、李新等人被安排做路基整修、土石清理、摊铺沙石。上午时间,我们用铁锹和铁镐大力地挖取地下的土块、石块,然后进行平整,我们将白灰均匀地撒落地面并配合推土机作业。下午,我们用铁锨修平路面,我们在行驶的车上用铁锹撒沙石。撒沙石时必须用力,因为车行进速度比较快,要使撒落地面的沙石均匀铺开,不然就要返工。一天下来,我累得腰酸腿疼,手脚发麻,手掌上起了几个泡子;于杰、李涛也累得筋疲力尽;赵朴实干活很卖力,一整天的时间衣服都是被汗水浸着,他正值壮年,力气很大,这使得老朱比较“重视”他。沙石、尘土的飞扬,使我们浑身是土,沙尘进入我们的眼睛和鼻孔,汗水将沙土粘附在身上,我们就像一个个“土人”。秦监理说为了赶工,晚上要加班。晚饭时我就着冬瓜菜、辣椒、大葱吃了两个大馒头,才将肚子填饱。于青,李涛也吃了两个馒头,赵朴实吃了三个,虽然馒头里面有沙子,菜里有小昆虫。晚上时间我们在行驶的车上往路面扬沙石,一锨一锨的扬,一车一车的干,一直干到晚上22点才下班。
我们回到住处时已是22点半,洗澡后就直接躺在木板床上。
“你们今天怎么样?”我对于青兄弟俩、赵朴实父子俩说。
“没事,年青人就要锻炼一下。”于杰回答。
“胳膊、手掌几乎都没有知觉了。”赵朴实一边说,一边伸出满是血泡的手给我们看。
“真累,不知道能坚持几天。”赵飞年龄较小,话语中含着委曲。
“我们要坚持,受点累应该有好处。”我自我鼓励,同时也给大家鼓气。
我们就这样交谈着,耳边不时传来潺潺的流水声,青蛙的叫声,被风吹动的树叶声,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继续做掘土石,筛白灰,修整路面,也有工友在料厂做预制板。
过了几天,我们开始在路面上进行铺沥青。这天上午,工段上的两辆铺路机一起作业。我们有整理沥青的,有清扫路面的,有整修路边的,作业场面干劲十足。这时的秦监理站在一旁,头往前伸着,双手背在身后,眼睛从左到右盯着每一个人,嘴中不时地用本地话嘟囔着,不时地又用普通话对大家嘶喊,一会儿说这里,一会儿指那里。说实在话,每当看到他时我就会感到有一只野犬在旁边,它像是在疯狂地对人们狂叫,又像是在寻找食物。而且,我也感受到,在这一点上,工友们和我有同样想法。午饭时间,由于赶工,大家都没有被叫回去,而是由伙房师傅把饭送到工地上来。大家匆匆吃完饭,接着继续干。下午2点时,天空下起了小雨,我们也加快了作业节奏,不一会儿,大家身上都被雨水淋湿了。上午还是闷热天气,下午一下子变得湿冷,这时我感到身上直打颤。汗水、雨水交织在一起,衣服贴附在皮肤上,很是不堪。我看到于胜、于杰兄弟俩也在卖力地干着,全身湿透,没有半句怨言。我也看到赵朴实、赵飞父子俩在整理沥青路面。李学、李涛父子在打扫路面。李新、老刘等人在整修路边。雨水朦胧中,我看到我们这群渺小的身影在这条蜿蜒的公路工地上忙碌着、移动着,在这群山中改造大自然,显现着人类的力量。
傍晚时分,雨住了。我们下工后回到伙房,疲惫的身躯和咕咕在叫的肚子已使我们狼吞虎咽似地吃饭。在送表矿区工地以来,我觉得每顿饭都是很可口、很香甜,馒头、白菜、冬瓜、辣椒,这些工地上美味的食物,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美哉!我拼洒汗水的工地,我美味香甜的馒头和冬瓜!
晚上,我和于青、于杰回到住处,洗衣服、冲凉后在屋内休息。
这段时间,我们抡铁镐,大力地掘沙石,铺沥青,承受沉重的劳动负荷;我们顶烈日、冒风雨,拼命地干;我们披星戴月上班去,万家灯火回家来;我们迫于监视,遭受白眼;我们出卖体力,透支体能。卖身似的役使,用沉重的付出换取裹腹的馒头和微薄的工资。
我不时地反复想:“这样的生活,我需要做多久?什么时间可以结束?年轻人的滴滴汗水、青春热血就这样洒埋在土地里,不甘心。但是,我能做什么呢?我又能怎么做呢?屈于现状吗?能改变现实吗?知识浅薄,没有技能,所以在社会阶级的低层,吃苦,忍辱。”由此,我越想越可怕。我仍旧干着,至少目前要这样干。可是心里不安,盼望着不灭的理想在不远的地方会点燃。
山区里天气,白天闷热,夜间湿冷,这使得大家很不适应。来送表矿区的一周,有两个工友因忍受不了而回家乡。
斗殴
8月20日,上午仍在下小雨。我们在国道的另一处工地做挖沙石、平整路面作业。然后又在料厂做预制板,把做好的用塑料布盖上,遮挡雨水。
中午时因为雨越下越大,老朱说下午大家休息。
午饭后大家回到住处。由于雨水较大,我们屋中漏雨,地面上全是水。我和于杰、李涛将屋内地面的泥水清理,又用塑料布把屋顶遮盖,然后就在屋内打牌。
我们听到,我们房间的隔壁有外地工人和挖掘机的司机在喝酒。
下午16点左右,我们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叫嚣声:
“你的工资比我高200块,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声音高叫着。
“你小子说话别这么难听”另一个声音回应。
“我就这么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那我就教训教训你,看你嘴巴硬,还是我拳头硬?”
“有本事,你来啊。”先前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大。
他们凶叫着,接着开始传来玻璃瓶的破碎声。
“隔壁有人打架,咱们出去看一下”于杰对我们说。
我和于杰、李涛等人走到门口,这时只见四个人已经从房间里追打到外面了。外面在下雨,他们在泥水中跌打、追赶。厮打纠缠的四人中,两名司机在追打两名工人,看起来他们都喝多了酒,跑起来左右摇晃。司机手里拿着木棍,工人手里拿着钢管,在料厂中间追赶着。我们想去劝架,但被老朱制止:外地人的闲事,我们少管。一会儿,我看到那两个外地人的工头对他们劝解。结果,有一个工人的脸部受伤,不停地流血,一个司机的胳膊受伤。他们被他们的工头拉上了车,送往送表矿区医院。不多时,我们从一个外地工人的口中得知这次打架的原因:那两名工人先前就和那两名司机有过节,司机的工资比他们高,工人对司机看不顺眼,又嫉恨,所以喝酒发酒疯,故意找事情。
我又听到这里的工人说,这次料厂斗殴发生前的7月也有一次群架,那次更严重,参与打架的有10余人,有人被打重伤、致残。这种现象在工地上的不时发生,我听了内心感到纠结:这个群体,是我们这个社会中庞大的一族,他们也是社会的鼎力贡献者,他们的生活、心理状况,是否亟需社会的更多关注?某种价值的引导?给予可靠方式的关爱?
第七章 问山
雨一直下。
8月21日早上,老朱说雨水太大,不能上工,大家继续休息。
我和于杰、李涛吃过早饭,开始准备我们到送表矿区筑路以来梦寐以求的行动——爬山。
“我们今天爬山需要准备哪些装备?”于杰问我。
“一件雨衣、一双运动鞋、一把登山杖、一副手套。”我对于杰说道。
“可是,我们没有登山杖啊?”于杰说。
“等一下我们就有了。”我对于杰说道。
于是,我们三人都准备好后,走出料厂,沿着登山的崎岖小路就出发了。
这时的雨小了一点,我指着路旁的几棵被人们砍倒的桐树说:“我们过去折几把桐枝,修整一下,就是我们的登山杖了。”“嗯,这个主意不错。”于杰、李涛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都修整好后,拄着登山杖继续朝山峰的方向行进。
我们沿着山中小径行走,一边探路似的跳过泥泞路,一边欣赏着路边的野花儿、远处的山景。我们时而跳过小溪,时而越过小山包。我们好像武侠小说中的山中侠客,披着的雨衣在迎风飘逸,手中的登山杖似一把利剑在雨中挥舞。我们一路歌唱,虽然前方未知。我们走近一个居住着只有几户人家的山村,看见一个男孩子正在赶着两头牛往山上走。于杰向他打了招呼,并得知我们要爬的这座当地最高山峰的名字叫贵宝山,俗称南山,海拔821.4米。
我们已行走一个小时,脚下的路越来越陡,后来手脚并用地在往上爬了。此时在通往南山的山涧小道上,草木森森,怪石嶙峋。我们迎着小雨,坚难地往上爬行。脚下踩着不知哪个年月发生泥石流后遗留下的乱石,这一块块乱石,对于我们三个攀登者来说,已经构成很大挑战,并且充满着危险。我们要小心地往上爬行,我们时而手拉手地互相帮助,时而用手掌、身体护着彼此。头顶上的山雀在对着我们歌唱,树上的小松鼠在对我们挥手。此时此刻,我们勇于问山、挑战自己;这时这地,我们一起牵手,兴致勃勃。我们继续往上爬,当我们距离山顶大约有100米时,山涧中的一块巨石以80度的倾斜角度挡住了我们向上的步伐。于是我们手拉手,肩踩肩,把这块巨石越了过去。我们一鼓作气爬上了山峰。此时,云气在我们脚下缥缈,山风在我们耳边吼叫。远处的小河似玉带一样穿过城镇,我们筑路的国道似蛇一样蜿蜒而去。我们感叹自然的鬼斧神工,我们赞叹山河的神奇秀美。
“王嘉,看一下你的传呼机还有没有信号?”于杰对我说。我取出裤兜里的传呼机,看到由在山下料厂时的3格减少到现在1格的微弱信号。此时,我们站立在山峰上,朝着对面的山脉呼喊:“啊——我爱你,大山!”,我们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我们激动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这一刻,我们把这段时间筑路的辛苦和劳累,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们压抑的心情得以释放。我们兴爽,我们为患难与共的纯真友情而欣喜;我们呐喊,我们为我们雨中爬上山峰的胜利而欢呼。
我们下山时,雨住了。我们沿着另外一条山道下山,一路上,我们欢快地蹦跳。我们又看见那个放牛娃,他站在山腰处对着我们挥手;我们看到一座山庙,一个小和尚在庙门前向我们招手;我们趟过一条小溪,水面没过了我们的脚踝;我们遇见了几棵胡桃树,上面结满了果实。
“我们摘几个胡桃吧,现在好渴、好饿。”李涛说。
“行,我们采摘三个就好。”李杰说。
“这几棵桃树是野生的,还是人工种植的?”我问他们。
“应该是野生的。”李涛回答。
于是,我们摘了三个,并在小溪边用水洗干净。
“哇!好甜!”我们三人品尝并齐声说道。
我们回到料厂的住处,工友们还在打牌、下棋,我们则回到屋内休息。
第二天的早上,仍在下雨,大家持续休息。李新、于青、赵朴实等工友知道我们昨天爬南山后,说也想去,并要求我当向导,我爽快地答应了。
上午10时,中雨变成了濛濛细雨,于是,我们10人一起去爬山。一路上我们欢声笑语,我们一边走,一边观赏着大自然美景,
“大家行走时要小心安全,山路陡峭,路面湿滑。”我对大家说。
“好。”他们齐声回答。我从大家的言行中看出,这声音掩饰不住大家对大山向往的喜悦。
“这块玉米地长势真好,玉米穗又长又饱满。”李新指着一旁的玉米地对我说。
“是的,等下前面还有果树呢。”我对李新说。
“真好,我们采摘野果子吧。”李新回答。
“大家往那边看,那边有几只山羊,一头野猪。”李涛说。
顺着李涛手指的方向,我们望见有人在山腰处放羊,但是没有野猪。
我们一会儿观赏小溪从山涧中流出的情景,一会儿齐声对着山谷呐喊。我们一行人就像一个旅行团,观光自然,喝采生活;又像一个地质考察队,采风问石,叩问自然。大家时而欢呼,释放平日工作中的劳累;时而平静,静享这难得的山中之美。
我们距离山顶大约有200米时,雨越下越大。这时李新和我们商量:此时爬山充满危险,考虑大家的安全,决定返回,择日再爬。虽然大家没有爬上山顶,但是看大家的表情,还是挺满足的。
雨中爬山,别有情致。我们满脸是汗,陶醉自然;我们留恋忘返,回归本性。
下山回到住处时已是中午,我们吃过午饭,下午洗衣服、冲凉、打牌、休息。
第八章 送别
8月23日,天气放睛。大家又开始上工了。
今天我们在G207线送表矿区段中西段的一处施工。我们将路上有水的地方排引出去,把作业路段上的塑料布掀开,有利于日晒风吹。我们修整路基、整理沙石、白灰等作业。
27日,我们进行铺路、摊铺沥青作业。
28日,我们所住屋内潮湿、夜间寒冷,结果我得了感冒发烧,请假一日。
29日,又下起小雨。
30日,我们一同前来送表矿区筑路中的李学、郭力提出要回家乡。
“你们在路上要注意安全。”我对他们俩说。
“好的,谢谢。”
“祝你们一路顺风。”我把他们送上汽车,挥手道别。
31日上午,赵朴实父子俩、张伟、老刘等6人离开筑路队回家乡,我们对他们送别。下午,李青、李杰兄弟俩也要离开这里。
“真舍不得你们俩走,说好的我们要坚持到最后。”我一边说,一边帮助他们整理行李。
“没事儿,我们只是想回去,不想再做了。”于青回答。
“按照目前进度,天气转好的话,我们这段工程很快完工,到时候我们一块儿走呗。”我对他俩进行劝阻,心里仍旧不舍。
“没事儿,我们想好了。你要保重。”于杰对我说。
“好吧,我会想你们的。”“我们也会想你的。”
我们三人一块儿走出房间,向料厂对面的公路走去,一路上我们迎着瑟瑟秋风,默默无言。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我为什么要坚持?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我们相聚时间虽然短暂,可是分别时却是这样的不忍。是的,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工地上一同挥汗如雨,下工后互相分享做工的酸甜苦辣。传呼机带来的快乐,攀登山峰时的喜悦,很是让人思潮迭起。想到这里,我的双眼已经朦胧。
我们在公路边等待汽车,大约有一刻钟,驶来了一辆客车。
“在路上你们俩要注意安全,一路顺风!保重!”我把背包递给他们并说道。
“好的,再见!”他们俩依依不舍地一边对我说,一边上了汽车。
很快,汽车消失在濛濛细雨中。
送走了他们,我回到料厂的住处。此时,这个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李涛两个人了。我若有所失地整理着屋内物品,并决心打起精神,坚持到最后。
就这样,此次从家乡出来筑路的20人中,已离开14人,剩下的我们6人,在坚持着。
第九章 新路
9月1日,天气睛好。我和老朱、李学、李涛等人在G207线送表矿区段中东段的一处作业,做铺路、整修路面。由于我们人员减少,今天他们安排一台铺路机来施工。
“大家再辛苦下,我们这段工程会在近几天完工。”老朱一边干,一边对我们说。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大家,是不想让现有人员开小差。
这时,我瞥见从不远处走过来的秦监理,他对大家说道:“你们干得蛮好。”
我听到这话,很是不屑——他终于说出来一句让大家听起来顺耳的话。
上午下工,我们回伙房吃饭。
我看到我们每人的碗里加了两个鸡蛋。“不错,还有鸡蛋吃。”李涛在自言自语。
我想这是我们的工期快要结束了,做饭师傅在犒劳大家,表示表示。天天冬瓜和白菜,谁说谁能天天爱。虽说没有鱼肉,但有了鸡蛋已经足矣。况且,这里是筑路工地。
晚上下工后,我和李涛等人回到料厂。山区的深秋时节,夜间秋意阵阵,凉风习习。在料厂的不远处有一盏灯亮着,在蒸腾着的雾气中发出微弱的光。代销店门口,不时传来一阵阵的狗叫声。夜色下,我们所居住的一排低矮的屋子,在背后层层山恋的映衬下显得这样渺小。我们走进房间,将蜡烛燃着,洗衣、冲凉后躺在木板床上。
我听着屋后小溪中流动的水声,蟋蟀的鸣叫声,山中不时传来的鸟叫声,心中不禁一阵悲凉。我想起我们一行20人刚从家乡出发时一路上的欢声笑语;我想起我们在郑州某预备役师工地上的地铺生活和传呼机给大家带来的趣味;我想起我们在郑州邙山区东赵庄筑路工地上的挥洒汗水;我想起我们在送表矿区G207线工地上迎着风雨铺路时的情景;我想起我在伙房吃着含有沙子的馒头和没有放盐巴的冬瓜汤的狼吞虎咽的可爱样子;我想起我和工友们在做工时的伤痕与疼痛;我想起我对工友们送别时的恋恋不舍;我更想起我们一行三人攀爬南山时的尽情呐喊与满腔豪迈。这些情形,想起来像是在昨天刚发生过的一样。筑路工的生活,人们的聚散,着实让人欣慰,又如此伤感。筑路工生活,让我心志成长;人们的聚散,让我学会坦然。我想,大概是这样吧。
9月3日下午,我们筑路队所担负G207线送表矿区段的筑路工作已经完工。下一步,就是验收和保养。
9月4日,我们吃过早饭,整理好行李,8点时在料厂前的公路上坐上了驶向家乡的汽车。
或许,从此,我将和这段30天的筑路工生活永别,但是,这段筑路生活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相信它会成为我的一笔精神财富。筑路工地,是一个大熔炉。它使我的身体得到锤炼,心智得以升华,也将促使我走出迷茫。
这段路我们筑成了,筑成的是大家的路。但是,我们自己的路还很长,而这段路,需要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筑。我所筑的路,是让人们可以行走的新路。筑新路的我,也要筑出一条适合自己的、新的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