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 头
赤耳贝
一
这是一个不太大的山村,名字叫和平屯,可是和平屯却不太和平。屯子不大,事儿还不少,不是这家的勺子碰到那家的锅了,就是那家的盘子撞了这家的碗了。就拿老夏家和老秋家两家来说吧,本来是对头亲家,却因为前一段的一档子事闹得不可开交。这不老夏家的老夏头非得要把老秋家的老秋太太和她的三个儿子给告上法庭,弄得夏家的三儿媳妇,也就是秋家的独生闺女秋芬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十分为难和尴尬。
秋芬晚上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下正值夏天,本来空气就很燥热,再加上她内心又燥热得不得了,墙角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只蛐蛐还在不停地叫,更加剧了她的烦躁。秋芬在黑暗中看了一眼背对着她躺在身边一声不吭的夏志全,用手掌使劲搥了一下他:“装什么睡,这功夫你还能睡着!”
夏志全猛然翻过身来:“干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干什么呢?”
秋芬有点气哼哼地:“你说干什么?夏老三,你爸要起诉我妈他们,你为什么不拦着,你是不是也跟你大哥你二哥他们一起支持你爸的?”
夏志全听秋芬这么一说,也有点来劲了:“我没支持他们,拦又拦不住,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秋芬显得有些很急躁:“你说,这事就够丢人的了,再继续闹大了,弄得沸沸扬扬,远近各屯都知道了,咱们以后还怎么在这儿呆呀。你爸都咨询过律师了,如果我妈和我哥他们真是私设公堂敲诈勒索,那是要坐牢的。再说要真是你爸把我妈我哥他们给告进去了,我以后还怎么回家见他们呀。都怨你大哥没正事,还好色,屯子里那么多找他去看病的老娘们儿,他跟谁不行,非得跟这个马大玲。”
夏志全也是愤愤地:“还不都是你那个骚狐狸精三嫂造的孽!你妈也是,非得用砖头打我爸,还偏偏往脑袋上打。你三哥还没完没了的。”
“要不是你爸和你二哥他们上我家兴师问罪,能有这事儿吗?”
“行了,别翻扯这些了!”
“夏老三,你要是不拦着你爸他们,我妈他们要是进去了,我也不跟你过了。”说着秋芬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怎么能拦得住呀。”说完,夏志全又转过身去了。
二
老夏头是一名老中医,他一共有三个儿子。夏志林是老夏头的大儿子,也是三个儿子当中唯一传承了老夏头医术的。如今老夏头年龄大了,退居二线了,把自己的诊所兼药店就交给了夏志林,自己和老伴搬到另外一处居住,安享晚年了。从前人们管老夏头叫夏大夫,如今管夏志林也叫夏大夫。夏志林的媳妇刘文丽是村小学校的一名民办教师。夏志林的诊所坐北朝南,西边紧靠着一条穿过屯子的南北大路。房子是老夏头自己建造的,中间的走廊把房子分成东西两间,西边靠外的一间是诊所,东边里边的一间是夏志林两口子和孩子吃饭休息的地方。
那天中午吃过饭,刘文丽去学校上班了,夏志林坐在诊台前迷迷瞪瞪有点要睡着了,突然诊所的门被推开了,夏志林猛然睁开眼睛,一抬头看见马大玲那张美丽的面孔已经飘进来了。马大玲长得不算太好看,但是看上去很有女人味,特别是她那双带钩子的眼睛,哪个男人被她多看两眼,魂儿都会立马被钩过去。马大玲迈进屋门,用她那双钩子眼看着夏志林:“哟,志林,挺悠闲呀,都快睡着了。”
夏志林急忙站起来:“大玲来了,这不中午刚吃过饭,都还在午休嘛。”夏志林和马大玲的年龄同岁,马大玲又是夏志林三弟媳妇秋芬的三嫂,也就是夏志林三弟夏志全的大舅嫂,虽然是亲戚,但因为年龄相同,所以马大玲也不管夏志林叫哥,夏志林也不管马大玲叫姐。
夏志林平时最怕马大玲那双钩子眼,他急忙躲开马大玲的钩子眼,问道:“大玲,今天过来买点药,还是身体哪儿不舒服了?”
马大玲看着夏志林:“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过来让你给看看。”
“哪儿不舒服?”
“这儿不舒服,这两天好像里边总有什么东西堵在这儿,让我自己揉的都有点肿了。”说着,马大玲用手去摁左胸前的乳房下。
夏志林让马大玲坐下来,先给她号了一会儿脉,然后又戴上听诊器,把听诊头拿着放在马大玲的胸前听了半天,然后摘下听诊器:“也没有什么异常,应该没大问题。你把衣服掫起来,我看看。”
马大玲看了一眼夏志林,毫无顾忌地把外套连同里边的衬衣一起往上掫了起来,差一点把白花花的大奶子给全露出来。夏志林弯下腰看了看,然后伸过手指在马大玲的奶子下边按着,马大玲感觉像触电了一样,立刻胸前酥酥的,然后这种感觉马上传遍了全身。马大玲一下子抓住了夏志林的手,然后把它放在自己的奶子上。马大玲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自从秋老三几年前出事到现在,再也没有碰过她。
那年屯子里一家盖房子,秋老三帮着人家去西江边挖沙子,秋老三在下边两米多深的沙坑里,一锹一锹地从沙坑的四周壁上往下铲沙子,然后再一锹一锹地扔到坑上边。他光顾干活了,没有注意坑四壁的情况,突然沙坑一边壁上的沙土因为下边被掏的悬空了,一下子全部向下坍塌了下去,把秋老三整个人都给埋了进去。上边的人急忙跳下去,七手八脚地把秋老三从沙土里扒拉得露出了脑袋,秋老三被憋得气喘吁吁。大家又赶紧把坑里堆下去的沙土清出来,把露出半截身子的秋老三从沙土里拽出来,可是秋老三怎么也站不起来,双手捂着两腿中间的卡巴裆,疼得龇牙咧嘴。大家把秋老三抬着举出沙坑,帮他退掉裤子一看,秋老三的卡巴裆里的那东西肿得跟棒槌一样,还往外流着血,可能是刚才沙坑坍塌时沙土块砸断了秋老三的铁锹把,铁锹把又扎到了秋老三的卡巴裆。秋老三的一条腿也被砸断了,在医院里住了好多天的院,又瘸着拄了好长时间的拐杖。从那以后,秋老三就失去了那方面的功能,每天晚上秋芬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着一旁躺着像个死人差不多的秋老三,她心里有时像七八只夜猫抓的一样,有时又像倒在路边沟里一堆沉寂的死灰。马大玲多想秋老三还像以前那样,像一匹强壮的儿马那样,每天晚上和她……但是这些都已经不可能了,她只能一天天地守活寡,一夜夜地煎熬自己。马大玲也曾想过和秋老三离婚,找一个替代他的男人,但是考虑到方方面面,迫于世俗,害怕道德和良心的谴责,另外还有孩子,所以她也就断了这个念头。马大玲毕竟还是个不到四十的女人,怎么能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呢,所以这种不知是邪念还是正念时而在她的心里游走。
夏志林虽然算不上美男子,个子不太高,但是长得浓眉大眼,五官清秀,又是一个聪明好学在屯子里也算得上有一技之长的人才的乡村医生,其实马大玲早就看上了夏志林,每次看到夏志林,那双眼睛都要在夏志林脸上钩几下,夏志林每次都吓得赶紧躲开那双钩子眼。这次看来夏志林是无法躲避和逃脱了,他毕竟也是一个男人,马大玲这一突然袭击,开始他有点蒙。紧接着马大玲又站起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夏志林那颗男人的心就像一扇关着却没有上锁虚掩着的门,被一块突然抛过来的砖头给击打开了,他也紧紧地抱住了马大玲……
三
其实秋老三家离夏志林家的诊所并不远,两家就隔着一条南北大道,夏志林家在道东,秋老三家在道西,秋老三家在夏志林家的前一条街,两家斜对过。秋老三和他爸老秋头两撮房子在一个院里,老秋头和老秋太太老两口子住在外边靠道的一撮小一点的房子里,秋老三小两口领着孩子住在靠里边大一点的那撮房子里。有时老秋太太坐在屋里,透过后窗就能看到夏志林家诊所的院里。老秋头早先也在村屯里当过干部,早先是屯长,后来是村长,再后来是村支书,前两年因为突然得了脑血栓,从村里退下来了,治疗的及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却落下了一瘸一拐拄着拐棍吃力走路的后遗症。当初马大玲的老爸老马头势利眼,看着人家老秋家有权有势,不顾闺女的百般不同意,硬是逼着自己的宝贝闺女嫁给了干啥啥也不行的秋老三。马大玲始终也看不上秋老三,两个人吵架的时候马大玲气得说:“要不是你爸当初当村支书,我爸怎么能逼着我嫁给你这个窝囊废!”秋老三更能翻旧账揭老底:“还不是你妈当初跟我爸好,我爸才不会让我娶你这个母老虎呢。”把马大玲气得乌拉嚎疯,要打秋老三又打不过他,只好坐在一边啡哧啡哧生闷气。
这一段老秋太太发现三儿媳妇经常穿的新鲜的,脸上擦胭抹粉的,打扮得丽靓的出去,老秋太太觉得很奇怪,心里嘀咕:“大玲子总穿的这么花俏的,出去干什么?”。那天马大玲又穿的花枝招展的,从老秋太太窗前的院子里走了出去,老秋太太急忙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从院墙上边望着马大玲径直走进了夏志林的诊所,她想大玲子可能是去买药去了,就把伸着的脖子收回来,走回了屋里。老秋太太的屁股刚坐在凳子上,又一想不对劲儿,她急忙爬到炕上,趴在后窗户上往夏志林家的院子里瞅。老秋头靠在沙发上,用眼睛直瞅她,也说不出话来。老秋太太在后窗户里看了好半天,马大玲也没有从夏志林家的门里走出来,老秋太太急得有些不得了了。过了将近一个小时,马大玲才从诊所的门里探出脑袋来,像做贼似的往西边的道上看了一下,然后才溜出来,她一边走一边往后梳理着头发。老秋太太又急忙从炕上爬下来,走到门外的院子里,正好截住了走进院子里的马大玲:“大玲子,刚才去哪儿了?”
马大玲猛然一愣,她感觉婆婆好像看见她刚才去哪儿了,她本想撒个谎糊弄一下婆婆,可又怕婆婆真看见她去诊所了,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她看了看婆婆,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去诊所买点药。”还故意从裤子兜里掏出一小袋药片晃了一下。
老秋太太又问:“买的什么药啊?”
“牛黄解毒片。”
“上火了?”
“嗯,有点。”
“买一袋药怎么这么长时间?”
“碰着我大嫂了,在那儿多唠了一会磕儿。”马大玲感觉婆婆实在有意盯梢和盘问她,心里有些不耐烦,但又不敢表现出来。
老秋太太纳闷儿,这半天也没有看见大儿媳妇的影儿呀?她急忙又快速回到屋里,爬到炕上,从后窗户里往外张望,路上也没有大儿媳妇的影儿,又趴在那里瞭望了半天,也没有看见大儿媳妇从诊所里走出来。老秋头被老伴的这一连串的举动给弄懵了,乌里乌涂的好像是在问老伴儿在做什么,老秋太太也不理他。吃过晚饭,老秋太太来到大儿子家,问大儿媳妇今天去诊所买药了没有,大儿媳妇说没有,大儿媳妇感到婆婆很奇怪,问婆婆干嘛问这话,老秋太太摇摇头走回了家。
四
这天马大玲又从院子里出去了,这次她没穿的那么显眼,害怕引起婆婆的注意。老秋太太看见三儿媳妇又出去了,急忙又趴到屋里的后窗户上观望,果然马大玲又去了诊所。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马大玲还没有从诊所里出来。老秋太太赶紧从炕上下来,快步走出屋去,一路小跑似的往夏志林家的诊所赶去,进了院子又像猫一样轻轻放慢了脚步,往西屋的诊所一看,发现诊所这屋里空无一人,再看看东边的窗户,里边已经拉上了窗帘。她小心地轻轻拽了拽门,门从里边给挂上了。她真想一脚把门给踹开,冲进屋里当场捉住这对狗男女,可又一想,算了,既然都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何必还让这样的人和事弄脏了自己的眼睛呢,万一自己再被气过去,这么大年纪了,犯不上。她感觉自己有点胸闷头晕的感觉,她抬起的脚又慢慢放下了。她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家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老秋太太胡乱地给老秋头弄了一口吃的,自己也没有吃晚饭。她还不敢太表露出来,因为老头子有病,不敢让他受到刺激。把老秋头伺候着吃完药,上炕躺下以后,老秋太太到西屋把秋老三叫了出来,在东边的房山头上把她发现的都一五一十地跟三儿子说了一遍。秋老三听老妈一说这些就火冒三丈,他发疯似的跑回到西屋,冲到马大玲跟前,上去就是一个耳光。秋老三长得又高又膀,手也长得大,一耳光下去,马大玲怎么受得了。马大玲被秋老三这突然的一耳光给打蒙了:“你疯了,干什么?”
“干什么,你这个骚货,贱货!夏志林这个小白脸给你什么好处了?”秋老三两手左右开弓,上去又是两个耳光。
马大玲一下子被打得扑倒在床上:“我的妈呀,我不想活了,我都是被夏志林强迫的。”
“哼,说得好听,你亲自送货上门,还是人家强迫的?”
“谁让你成了个废物了呢?”
“你真不要脸!”说着,秋老三还要上去打马大玲,被老秋太太给拉住了。
“别打了,打死她又有什么用呢。她不说是强迫的吗,咱就按夏志林强奸处理,找他算账!走,咱们去找你大哥和你二哥他们,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千万别让你爸知道了,他该上火了。”老秋太太说着,把秋老三推出屋来,拽着他去找那两个儿子商量解决的办法去了。
五
老秋家的三个儿子都没有上过几年学,就是大儿子秋老大读完了初中,也没有读高中,但是他平时闲暇的时候喜欢找一些书籍和报纸之类看,在哥仨中他也算是读的书比较多,也算是见多识广吧。以前老秋头在位的时候,也曾想过把大儿子培养提拔一下,秋老大自己也有参政从政的想法,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老秋头年老病退,秋老大自然也就成了全家的主心骨,有什么事都要免不了让他想办法拿主意,俨然这个家庭中的一位诸葛亮。
秋老大见老妈领着两个弟弟都来了,并且脸上都怒气冲冲的,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待老妈把这件不光彩的事儿一说,秋老大开始十分气愤:“非得好好治治他夏志林,竟敢欺负咱们秋家!”几个人商量了好长时间,如何既整治了夏志林,又给老秋家保住了面子,最后秋老大拿出了一个自己的妙主意。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文丽刚刚上班走,秋老二就来到了夏志林的诊所,说他爸感冒了,让夏志林过去给打一针点滴,夏志林也没有多想,赶紧收拾好了要用的药品和诊包,背起诊包,锁上门就跟着秋老二走出了院子。夏志林跟着秋老二来到老秋家院子里,看见东头老秋头老两口子住的房子窗户还拉着窗帘,秋老二用手一直前边:“我爸在西边那屋躺着呢。”夏志林还有些纳闷,老头怎么跑那屋里去了呢?
夏志林刚一推开屋门,后边的秋老二一下子把他猛地推进屋里,夏志林猛然一惊,抬眼一看,炕上根本没有老秋头,马大玲像个疯子似的披头散发地坐在炕里,耷拉着脑袋,老秋太太怒目圆睁地坐在炕沿上,秋老大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粗撬棍,秋老三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的样子。夏志林见状不好,知道他和马大玲的事可能败露了,转身就要往屋外走,秋老二飞起一脚,踹到夏志林的后小腿上,夏志林一下子跪到了地上,诊包也掉到了地上。秋老三上去左右开弓,两只大手开始扇夏志林的耳光:“好你个夏志林,竟敢欺负到我秋老三的头上了,让你强奸我媳妇!”。夏志林立刻被打蒙了,摔倒在地上,秋老大拿起撬棍在夏志林的屁股上就是一下,夏志林疼得直咧嘴。秋老二和秋老三哥俩一起七手八脚地在夏志林的身上连踢带踹,疼得夏志林在地上直打滚儿,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我没有强奸她!”。秋老大举起撬棍还要打:“到现在还不承认,今天我打折你的腿!”老秋太太赶紧上前阻止了他:“先等一下。夏志林,你赶紧承认了吧,不然他们几个会打死你的。”
夏志林疼得咬着牙:“是不是强奸,你们问问马大玲!”
此时的马大玲坐在炕里边,低着头不停地在哭。
秋老大拿着撬棍,在手里掂了掂:“夏志林,你就说吧,你给我们老秋家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你怎么赔偿我们吧?”
老秋太太拿过来事先准备好的一张纸和一支黑色碳素笔,弯腰放到夏志林的眼前:“那好吧,你在这张纸上写一个欠条,就写你借老三二十万元,进药用了,签好你的名字,然后就放了你。”
夏志林看了看老秋太太,又看了看秋老大,开始说啥也不写这个欠条。秋老大又举着撬棍恶狠狠地说道:“姓夏的,今天你不写这个欠条,就别想囫囵个走出这个屋!”
又过了一会,夏志林又环顾了一下屋里,老秋太太和她的三个儿子,就像一群猎豹在虎视眈眈地围着他,恨不得马上把他撕碎吞掉,无奈夏志林只好用颤颤巍巍的手拿过笔,趴在地上写下了借秋老三二十万元的欠条,抖动着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秋老大拿起欠条看了半天,在夏志林的身上又踢了一脚:“起来,先滚蛋,赶紧回家准备钱,十天之内送过来,然后把欠条赎回去!”
夏志林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诊包,踉踉跄跄地跑出了老秋家。
六
夏志林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到家里的,大脑一片空白。待他慢慢清醒过来,他才真正的感到恐惧和可怕。他本想忍气吞声,悄悄地把这笔钱给老秋家,息事宁人,但是这笔钱太多了,他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呢。他想这个马大玲简直是太坑人了,但他心里并不恨马大玲,也都全怪自己。于是他只好忍着浑身的剧痛,从药柜上拿起消炎止痛的药,塞进嘴里两片,伸手抓起诊台上还有点水的水杯,对着嘴一仰脖把药片给咽下去了。夏志林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捂着肚子去找他的老爸。
老夏头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老夏太太还在收拾着屋子,他们见夏志林捂着肚子惨兮兮地进来了,吓了一跳。等夏志林把刚才发生的事儿一说,老夏头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气得从沙发上站起来,又是跺脚,又是攥拳:“他们这分明是敲诈,我得告他们!”老夏太太被气得老毛病心脏病一下子就犯了,捂着胸口痛苦地坐在沙发上,老夏头急忙从地桌的抽屉里找出来一瓶药,让夏志林倒点水,帮着老夏太太吃下了两片药。过了一会儿,老夏太太稍微好了一些,老夏头气愤地摸过香烟盒,点上了一支,夏志林只是站在那里,像傻了一样。老夏头有略微思索了一下:“不行,我得报警。”
夏志林像一个惹了事的孩子一样,胆怯地看着老夏头:“爸,不能报警,如果弄得满城风雨,大家都知道了,那以后我们还怎么在这呆呀。”
老夏头又猛吸了两口烟:“那怎么办,咱们也不能白白给他们老秋家二十万呀。”
“看能不能把那张欠条给要回来?”
“要回来,不那么容易。我去看看跟他们说说,看能不能少给他们点,这是私了得了,省得扩散开了,那就不好了。”老夏头穿上外套就要往外走。
“爸,你别自己去,让志田跟你一起去,志全肯定不能去,那边是他老丈人家。”
老夏头拐弯去找二儿子夏志田,跟他说明了发生的事儿,夏志田也是气愤不已,非要去找老秋家算账。老夏头爷俩气冲冲地向老秋家的院子走去。老夏头刚迈进秋家的大门就破口大骂了起来:“操你妈的,你们老秋家是不是穷不起了,还他妈要二十万,把你们全家老少都加一起也他妈不值二十万!”
老秋太太从窗户里看见老夏家爷们骂骂咧咧地从外边进来了,害怕惊吓着老秋头,急忙从屋里跑出来,门外不知谁什么时候扔在那儿一块半截砖头,差点把老秋太太给绊倒了。老秋太太顺势弯腰捡起来那块砖头,握在手里。老夏头仍然大骂不止,并且话也很难听:“你们老三成了个废人,我们老大是帮着你们解决困难,你们不但不领情,还讹诈我们!”老秋太太简直被这侮辱性的话气得全身的血液都一起往头上涌,她照着老夏头的脑袋,把手里的砖头猛然甩了过去,砖头不偏不斜正好打在了老秋头的额头上,老秋头立刻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额头上的大口子汩汩地往外流着血。夏志田见老夏头被打倒在地,也顾不上跟老秋太太理论,蹲下来大声的喊着爸,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绢捂在老夏头的伤口上。
老秋太太回头看看窗户,看见老秋头正站在屋里的窗前看着外边,他突然扶着窗户斜歪着倒了下去,老秋太太赶紧跑回屋里。
夏家和秋家都分别叫来了车,各自把老夏头和老秋头抬上了车,就这样老夏头和老秋头都住进了县里的医院。
七
这样就忙坏了秋芬和夏志全两口子了,侍候完了这边,再赶紧去照料那边,对于秋芬来说,光顾自己的老爸老秋头,不管公公老夏头也不行;对于夏志全,光顾自己的老爸,老丈人那边不管不问也是不行的。他们两口子只好两边忙乎,还要不停地劝解安抚两家人,从中不断地调和缓解两家的矛盾,以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但是往往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们所愿。
老秋头和老夏头住在县城的一家医院里,但是除了秋芬和夏志全来回在两个病房来回走动外,其余两家人来回走路都要远远地躲开,在走廊里走对了头时都要互相把脸扭过去。
夏家这边还好,大概秋家哥几个并没有下死手,也怕弄出事来不好收拾,夏志林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和软组织挫伤之类,自己吃了一些消炎药,也就没有大事了。老夏头脑部受了外伤,大夫给缝了十多针,内部轻微脑震荡,在医院治疗休息了几天,也有所好转。秋家那边情况就不一样了,虽然住院的老秋头并不是两家冲突的参与者,但也是一个间接的受害者。老秋头虽然得病后脑袋不如从前好使了,但他还不是太糊涂,至少没有糊涂到什么认知都没有的程度,他通过老秋太太这两天的举动,早已经猜出来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儿。老秋头原来的病情就比较重,再加上恢复的也不算好,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一股气,再加上一股火,这次倒下躺在病床上,就再也起不来了。那天,老夏头听夏志全过来说,老秋头那边医生已经下达病危通知了,准备出院回家准备后事了。老夏头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他本想说“报应”两个字,但又咽了回去,他心里明白所有这些跟他的亲家老秋头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却要把他给提前送走了,要是没有这档子事,老亲家躺在床上,他应该过去看看的,可是现在……想到这些,他心里很茫然。
老秋头被拉回家里,不两天就撒手人寰,命归西天了。秋老三又打了马大玲一个耳光:“都怨你这个骚货,把我爸给气死了,给我爸赔罪!”秋老三硬逼着马大玲穿戴着孝跪在老秋头的灵前,给老秋头磕头赔礼,还不许他起来,大伙阻止了秋老三,把马大玲从地上扶起来推到屋里。秋家人在悲痛和气愤中把老秋头发送了。
老夏头在医院住了一段院,恢复得差不多了,也出了院。老夏太太的心脏病当时也犯了,幸亏有闺女和儿媳妇们的照料,吃了一些药,也没有大碍了。老夏头心里还在一直盘算着如何冲老秋家要住院的医药费和那张欠条的事儿,但又一想老秋头刚走,秋家人还在悲痛和气头上,不妨先等些天再说。
不怕有事儿,就怕事儿赶事儿,事儿都赶到一起,那就要麻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天夏志林骑着摩托车从外边出诊回来,路过老秋家东边的路边,正好秋老三的四轮子停在路上往下卸东西,秋老三从车上往下拿东西,递给老秋太太,车停在路上,把路边挤占得很窄。夏志林放慢了车速,想从路边挤着骑过去,车离秋老三太近了,秋老三转身飞起一脚,把夏志林连人带车踹进了路边的壕沟里。夏志林从摩托车下拔出腿来,弯腰捡起壕沟里的一块砖头,就冲出壕沟。老秋太太见状急忙跑过去,她害怕像她用砖头打老夏头那样,夏志林手里的砖头再飞到儿子秋老三的头上,她抱住夏志林去夺他手里的砖头,两个人厮打着摔倒在路边,滚在了一起。秋老三从车上抄起一把铁锹,举起来就要朝着夏志林的脑袋拍下去,这时一位路过的邻居跑过去,抓住了他的胳膊:“老三,你干什么呢,还嫌事儿闹得不大吗?”附近的邻居又闻声赶来了几个人,大伙把滚在一起的老秋太太和夏志林拉开,帮着把夏志林摔倒壕沟里的摩托推出来,捡起他的诊包,把夏志林送了回去。老夏头先前的气还没有消净,这接着又来了一股,心想他们老秋家也太狂妄了,气的非得要好好治治老秋家,老夏太太他们都劝他说,等老秋头过了百天再说吧。
事情还真就没完了。又过了一段,一天秋老三扛着四股叉从地里干完活回来,路过夏志林家西的路边,冲着夏志林家的院子大声骂:“操他妈的,老夏家没有一个好揍儿!”正好夏志林的姐姐走过来,听见秋老三正朝着院里大骂老夏家,就站下来质问秋老三为什么骂老夏家,说着说着,秋老三举起手中的四股叉就朝着夏志林姐姐的脑袋拍了过去,夏志林的姐姐一头栽倒在地上。夏志林在屋里听到外边有吵架声,急忙从屋里跑出来,来到路边一看,姐姐已经倒在了地上,脸上都是血,再看看秋老三已经走回家了。
夏志林的姐姐住进了医院,老夏太太连生气带窝火,一下子病得的也严重了,也接着住进了医院。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夏志林的姐姐年轻,再加上秋老三打她时,她躲了一下,四股叉没有实实地砸到她的头上,头皮被擦伤了一块,轻微的脑震荡,住了一段院,花费了不少医药费,也渐渐地好了。老夏太太本来住了一段医院也有所好转,但是回到家里越想越窝囊,越想越上火,嘴里还总是叨咕着:“你说这个志林,跟谁不行,非得跟什么马大玲?”她总是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地哭泣流泪,夜里躺在被窝里睡不着觉,刚刚睡着了又被噩梦惊醒。一天夜里,老夏太太在被窝里又犯了心脏病,永远地睡着了。夏志林觉得对不起老妈,愧疚不已,跪在老夏太太的灵前又是磕头,又是痛哭:“妈,儿子不孝啊!”他又主动出钱在老夏太太的坟前立了一个墓碑。
老夏太太的离去更加剧了老夏头报复整治老秋家的决心,他想再这样下去就没完了,老秋家得寸进尺,欺人太甚了,反正事情也都已经公开了,大伙也都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没等老夏太太烧完三七,老夏头就进城去咨询了律师,请人写好了诉状,坚决要把老秋太太和他的三个儿子告上了法庭,告他们私设公堂,敲诈勒索。至于打人的事,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也不追究他们的故意伤害了,只是要求他们赔偿老夏头和夏志林姐姐两次住院的医疗费和误工费等。
对于发生的这一切,夏志林的媳妇刘文丽受到的伤害也不小,尽管她内心非常痛苦,但她选择了对一切沉默,她没有跟夏志林哭闹,甚至并没有埋怨夏志林。当老夏头把她叫过去,跟她说对不起时,她哭着说:“爸,不用再说了。”然后扭头就走了。当夏志林一次次跟她嬉皮笑脸地道歉说:“大姐,对不起。”她只是露出一丝苦笑。
两家的孩子也略微受到了一点影响,但因为他们都在上学,事情发生时他们都在校园里,没有直接面对事情的经过和现场,大人们又有些话都背着他们,所以这些事儿对他们的直接伤害并不大,但他们也从中知道了两家之间发生了什么,有时他们会向大人打听,大人就对他们说大人之间的事儿,小孩子不要过问。
八
秋芬躺在炕上一宿也没睡好觉,一晚上她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早上夏志全刚睁开眼睛,她就把她的想法跟夏志全说了一遍,告诉夏志全千万要稳住他爸,先别把诉状交上去,她妈这边她全包了。吃过早饭,他们两人就分头行动了。
夏志全拎着一兜水果来到老夏头的屋里,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老夏头就问他:“自从跟你老丈母娘家闹翻了之后,你很少过来,今天来有什么事儿呀?”
夏志全看着老夏头:“爸,今天是我老丈母娘让我过来的,昨天我跟秋芬过去了,她让我过来带个话儿,说向你道歉赔不是。这是她让我给你带来的水果。”
老夏头一听三儿子的话就火了:“什么水果,赶紧给我扔出去!”说着,老夏头站起来就去拿水果,“现在想起来道歉赔不是了,早干什么了?现在不赶趟了,已经晚了!再说,她赔不是怎么不自己来,让你来干什么?去,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夏志全连忙抢过水果,放到一边,扶着老夏头坐下:“不是,爸,你听我说,她不是自己来不好意思嘛。”
“哼!不好意思,打人的时候怎么好意思了?”
“爸,这常言说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就像两头顶架的公牛,如果双方都不让步,一直坚持顶下去,最后只能是双方精力耗尽,弄不好互相伤害两败俱伤,如果有一方退让跑掉,这种争斗就会立即停止,就会回归先前的风平浪静,这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小毛孩子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这些我还能不懂吗?要退让的应该是你老丈母娘他们,也不应该是你爸我呀。”
“是他们不对,不应该一次次打咱家的人,但是秋芬她妈已经承认错误了,说给你赔礼道歉了,再说我大哥确实有错在先。我老丈母娘说如果你不起诉,她愿意让老三把那张欠条给退回来,还愿意支付你和我姐住院的医疗费。”
“这些你说了也不算数,让你老丈母娘拿着欠条来跟我说。”
“不用,爸,你等着,我让秋芬回家把欠条和医药费拿过来。”
老夏头看了看夏志全,没有说话。
秋芬也拎着一兜水果回到她妈的家里,一进门就跟老秋太太撒娇:“妈,我想你了,回来看你,正好志全他爸让我给你捎个话,他说志林确实对不起咱们家,他有错在先,才导致了后来的一些事情的发生。如果咱们家愿意把逼着志林写的欠条和志全他爸和他姐住院的医疗费拿过去,他就不起诉了。”
老秋太太瞪着眼睛瞅着女儿:“你别来骗你妈了,这到底是你公公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就凭你公公那个倔老头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真的,妈,我没有骗你,这真是志全他爸亲口跟我们说的,昨天晚上我和志全在他屋里呆了好长时间呢。再说,如果真像律师说的,你跟我哥他们那是私设公堂,敲诈勒索,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幸好你们几次打人都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要不的话,也会构成故意伤害罪的。”
老秋太太瞪大了眼睛:“什么?是不是你公公让你来吓唬我的。”
“妈,我不是吓唬你,那法律是白纸黑字写着的。我和志全已经跟他爸说好了,如果咱们家愿意把欠条和医疗费给他,他就不追究了。”
“别拿犯法来要挟我,我才不怕那个呢。”
“妈,你好好想一想,你不怕,你还不为我那三个哥哥好好想一想吗,如果他们三个人都违法进去了,那可怎么办呀。话又说回来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就像两只斗架的公鸡一样,如果双方都不让步,一直僵持下去,到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如果有一方退下跑到一边,那么这种争斗就会结束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对两家都有利,何乐而不为呢?”
“行了,你别给你老妈上课了,这些道理我早就懂,可是到了气头上就什么都给忘了,你妈这辈子的假老爷们脾气你还不知道。”
秋芬笑了起来:“妈,你想通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让我再好好想想,另外我还要跟你大哥他们商量商量。”
秋芬像个孩子似的,一下子搂住了老秋太太的脖子:“老妈真好。”还在老秋太太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老秋太太推开秋芬:“你这个长不大的老芬子呀。快回家吧。”
晚上,老秋太太让秋老三把秋老大秋老二都叫了过来,商量了一番,秋老大秋老二都同意老秋太太的意见,只是秋老三还有些想不通。最后老秋太太说:“夏志林做的是不对,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能全怪人家,咱们做的是太过分了,三番五次的,还好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让夏志林写了欠条,也没有真正拿到他的钱,再说他也没有那么多钱,咱们只是吓唬吓唬羞臊羞臊他而已。咱们把逼着人家写的欠条,还有人家住院的医疗费给人家,人到什么时候都得讲理。因为这件事,你们爸提前走了,老芬子的婆婆也提前没了,咱们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还有下一辈的孩子们呢,咱们得替孩子们多想想。以后都不许再提以前的事了,大家都好好过日子吧。记住了,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要像以前似的轻易地捡起地上的砖头,更不要随便让砖头飞出去。老三,大玲子跟着你也不容易,你以后不许再难为她。”
第二天,秋芬和夏志全小两口拿着从老秋太太那拿过来的那张欠条和两打钱,高高兴兴地来到老夏头的屋里。老夏头接过那张欠条,仔细看了半天,然后把它撕得粉碎,扔进炕洞里。把其中一打钱递给秋芬:“芬子,把这些拿回去给你妈,事情发展到今天,我们两家都有责任,各自承担一半吧。”
老秋头又从地桌的抽屉里拿出那打起诉书,双手用力撕得粉碎,也扔进了炕洞里,庄重地说:“这事到此为止,你们领着孩子以后都好好过日子吧。”
秋芬和夏志全都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爸!”
晚上,秋芬和夏志全躺在炕上,夏志全把嘴凑到秋芬的耳边:“你爸走了,我妈也不在了,赶明个让你妈跟我爸搬一起住呗,互相还有个照应。”
秋芬一脚把他踹开:“滚,竟出馊主意!”
2024年4月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