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之墓
小磨折了臂。大磨歪着头。
像一堆残缺的墓碑。
垣残。壁断。空村的残疾,无法定级,也无需定级。
但我知道畸变的美,在致敬悲悯。
不用磨的阳光,还能流出来。
不用磨的目光,也能露出来。
石磨萎下去,荒草爬上来。掩盖的速度,取决荒凉的程度。
阳光有些深沉,有些失落,还有些悄无声息。
石磨,咬合粮食的底纹里,网住了一段曾经的苦与乐。
◇老屋如树
天空的背影,离老屋很远。
前清的屋主,人已远逝。新的屋主,务工远方。
有一只恋巢的麻雀,归栖在徽派建筑的垛子之上。
剥落的青砖肯定与岁月有关,似是而非一年又一年。堰埂前的乌桕老树,青了红了又黄,多年未摘的籽仁熟了,枯了又落。
老屋如树,如秋。凋敝成带伤的残叶。
空村,荒草的沙漠。我想象中的楼兰。
老屋的成色,离古老很近。
◇与一滴水对话
朝露如珠,舔润目光的唇。
落叶如贝,扇燃夏的火焰。
风,藏在雨滴之中,藏在眼眸的深处。
银杏树下,跌落的夏,绿色打破纷乱与寂静。
初霁里,阳光暧昧,我想起了一滴将要逃逸的水。赖在绿叶的水滴,有童画笑脸上眼睛一般的晶莹。天真。有神。
阅读水滴,我只与一滴水对话。
因为海洋只是地球的一滴水,一条清江只是齐岳山龙洞的一滴水,一场滂沱的夏雨只是一滴分散的水。
在清江水岸,与一滴水对话,是目光对风景的倾诉和对天空的敬畏。
解读银杏叶上的一滴水,是对绿色酣艳地润色与孵化。
初夏对话一滴水,求其折射清凉的光芒,冷却酷热与浮躁。
◇尘埃里的花朵
一场大风,带一粒种子迁徙。
顽强的生命骨殖,默默地种植阳光、水与绿色。
牵牛花吃力地爬上腐朽窗台,用尽整个春天的力气伸出窗外,去积蓄夏的生机。
绿色太过扎眼,花骨朵太过娇小,但藤蔓的经幡,招回曾经的吉祥。
和窗台一样颓败的,还有院落和岁月。
与墙一道矮下的,还有村庄和目光。
一群时光掠过后,有谁知道花的寂寞与疼痛。
◇月光下的老屋
老屋静坐黑夜,我静坐老屋。
夜空呆呆的。如我。
月光,倾巢出动。打湿夜莺的啼鸣,让斑驳的石墙一身生痛。
用目光无数遍搓洗黑夜,月光已剥落成怀想的笼纱。轻轻地拍打月光,月光轻如鸿毛,或是思念地坠落,细细有声。
形销骨立的老屋,比我思绪的马匹更瘦。
少了犬吠的村庄,夜不要太安静。阵阵蛙鼓延续夜的呼吸。
有风从远方来,是否裹夹信函的讯息?门窗抖动,风舌舔舐失望的伤口!
幸存老屋东头的泡桐,阔叶的掸子,轻轻拂去地面上的月光。
拂不去的思绪,如荒草潜入永夜,做好捕捉朝露的准备。
此时,我与歇息老屋西头梦花树上的月光,正在醅酿一滴淡淡的乡愁。
◇曾经的庙宇
霁雾如雪,掩埋枞林与庙宇,骨骸与香火。
昭洗一段悲伤的往事,还苍凉的鸟鸣,直达记忆之门。
神钟之声,响彻震落云中日月。香客还愿,只为祈祷母仪灵魂的超度。
缱绻的清江水,母汁流淌,碧波冗长,载思念的土船,溯流而上。追思蔽日遮天的蜂蝶,追思远古廪君与盐水女神的情感纠葛,对岸的瀑布洒下幽咽三千尺……
父子石香火庙,夯土孤寂,泣诉流失岁月,在风中喊痛。
香客虔诚参差,任野草藤蔓肆意攀爬,一如藏民朝拜雪山的匍匐。
心中的菩提,是一面不朽的经幡!
庙宇远去,魂兮归来。
废弛的流苏,镶嵌在拜谒的边缘,滋养着这山、这水、这人。
流年远逝,一部幽深凄美的故事,《南蛮西南夷列传》的文字,已婉转成心有所属的后记。
◇老人与井
与绿树对视久了,屋会与老人一同变老。
空村,盛开忧伤的名词,少了亲情的绿色蔓延,淡静空疏。
有一口老井陪伴,足矣!守住亲情缺失的瘠土。
入夜,将井中的月亮捞起,与老人作伴。
点燃那盏壮胆的长明油灯。让黑夜嫉妒不语,让咳嗽在黑夜的喉咙里转弯。
独享清脆的鸟鸣,在老井里放生一枚月亮后,随黑狗与烟斗迎接晨阳出山。
再看远山垭口早行的车流,和湛蓝天空里,如笔的云朵涂抹故乡高远的清愁……
◇老屋雕花
时光为渡,沧桑为河。历史的尘沙,积淀雕花陈腐的格调。
孑立蛛网,占据一段幸免的空间。
比心更痛的眼眸,冷静。深邃。
把内心狠狠掏空,装上那把大清的刻刀。
刀锋上的语言,比铁还硬。雕技,比画功更狠。随心游走,转折。顿挫。凹凸。起伏。
吉祥寓意的图案跃然坚木之上。
透过大清的灯影,捋须的屋主春风得意,曲径通幽的亭台楼阁,时隐时现。
现实中,厘清老屋的祖宗八代,已找不到盛产美丽的璎珞。复杂而凌乱的蛛网,已捕获不到照耀老屋辉煌的萤虫。
尘埃堆砌,摞起怀旧的高塔。支离破碎的老屋,只留下这雕花般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