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来,心中又总是想起父亲,甚至梦中浮现他的身影,于是深夜起身在屋中轻轻地徘徊,黑暗中总感觉有他的眼睛在看着我,感慨时间过得很快,父亲去世已十年余,恍然间,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我从小就很敬畏父亲,直到现在,想起他来时仍然有那种感觉。父亲曾是一名军人,在部队度过了20多年的军营生活,而参军入部队时,还不到19岁,在那个年代,一个矮小的农村青年,只有小学3、4年级的文化,却从一名普通的士兵干到营职干部,不到30岁就担任了46军军区后勤部汽车连的连长,指挥着200多名战士和上百辆汽车,在野营拉练时真是浩浩荡荡。不到35岁就把我们一家人带到部队随军,这也是他这辈子感到最自豪、最高兴的事。在当时我们居住的偏僻小山村,简直就是一件轰动的大事,很多长辈、同辈都流露出羡慕的眼光,而我和妹妹也是高兴得不知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那种兴奋难以言表。
1974年夏秋之交,我们一家随军到部队后,驻军在吉林市的临江门附近,而仅仅在那里住了不到一年,部队就开始换防,后来我知道那是沈阳军区第46军和济南军区第68军对调。于是,又全家和部队同一列列车来到46军军部驻防地江苏省的徐州市,也不知走了几天,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宽阔的大院,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地址是“朝阳北路192号”。至此,我们在徐州整整住了五年,
而在部队大院,我和妹妹随父亲、母亲度过了童年-少年时代最幸福的一段时光。1980年冬,父亲部队转业,组织已在徐州当地安排好了工作,但父亲执意要回东北,叶落归根,毕竟离开家乡很多年,还是惦记家里的亲人,那是爷爷奶奶还都健在,于是母亲、我和妹妹又随着父亲回到了家乡的小县城,父亲也被安排在一家粮食运输企业担任领导。
人很少能理解自己的父母,尤其是年轻的时候,只有自己也成为父母时,才能逐步地理解自己的父辈,这也是我现在想得很多的原因。虽然那时我感觉父亲总是脾气很急,甚至有些暴躁,但现在想起来也是有原因的。因为那时家家生活都很困难,父亲千方百计地为生活好一些努力地干,在外奔波,希望能改善生活,在我的记忆里,为改善生活家里养过猪,也养过鸡鸭鹅,为了节省热量和柴火,早上做完饭后,把剩饭放在炕上用棉被蒙上,中午饭还能热乎一些。而菜就更简单了,夏天好一些,农村亲属送的一些田园家常菜经常能吃上,在菜社或者市场买的菜也还便宜一些,但到了冬天就是白菜土豆萝卜酸菜了,为了节省,有些时候就是吃些咸菜、农家酱,来点大葱就是一顿,但是无论是粗粮还是细粮,好歹还是能吃饱。
父亲那时在粮食企业,家里生活似乎还好一些,无论是烧柴还是吃粮,都还方便一些,因为那个时代还是计划经济时代,无论家里是否有钱(况且都没钱),但粮食、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布匹、香烟、煤炭、肉类甚至是劈柴都要到指定部门供应,凭票购买,有钱也买不到,而且粮食都吃的供应量,我记得我上学时的供应量是35斤,而没有工作的人只有27斤,其中4斤大米、2斤白面、油0.5斤是一样的,其余都是苞米面。而父亲为了节省粮食,把细粮全部都攒了下来,单位一年在下面粮库买一些大米分给职工,这样我们家在粮证上攒下了近1000斤的大米,大概是在93年,国家放开粮价、放开经营,这些粮证上的大米也就随着那个时代画上了句号,以至于父亲还很惋惜。
由于从小就生活艰苦,父亲养成了艰苦朴素的习惯,直至以后生活有了改善,也还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总是对付。在单位里,也是一锛子一斧子地干,不占公家便宜,小心谨慎做事,但业务却很过硬。曾有一次单位司机开着“50铃”(一种日本进口卡车)运粮在公路抛锚,大冬天的几个人都弄不着火,还围拢了一帮人看热闹。此时,父亲在另一辆车上赶到,下车看了一圈,又在车底下看了看,用螺丝刀拧了几下,又动了几下车内零件,一上车打火,“突突”几下子,车子发动起来,引来周围一片掌声。
后期,单位又是搞基建,又是盖家属楼,而那时父亲正是分管后勤,但始终是按规矩办事,把平安当作一种生活的目标,这也许是他们那代人的做人准则,其实哪一代人不是把平安幸福当作生活的准则呢?他经常对我们说,人总得实实在在干正经事,不能贪图便宜,用心努力上进,就会有好的机会结果。
父亲的性格是很坚强的,吃苦耐劳而且能干,也很有能力,尤其是多年来的领导经验和为人处世的能力,有着自己处事的原则,否则他也不会在大熔炉一样的部队里干得那样好,很快就提干了,这在同辈人当中也是佼佼者了。后来,到地方后,随着改革开放,很多人的脑瓜都活跃起来,趁着国家的法律不健全或是市场经济中存在的一些漏洞,或是投机专营,或是巧妙处理上下级关系、善于专营、左右逢源,逐渐的生活出现了差距,随之出现了很多的富裕人家,而父亲还是原来的那种处事方式,实实在在、埋头苦干,虽然也有过很多的升迁机会,终因没有把握机会或是根本就没有那种专营意识,所以当企业改革一开始,市场一开放,随之粮食企业(包括整个物资供应行业、商业)就衰落下来,最后到了退休年龄,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也还是平平安安,便承担了家里的一些家务。
在退休早期,母亲身体尚好,他还在一家单位打更,由于劳动量不小,也影响了身体健康。一次,和父亲谈话,看着父亲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和深深的皱纹,还有那略带疲倦的眼神,感到父亲其实是很累的,尤其是多病的母亲,都是他十分惦记的。而且晚年的父亲,脾气也平和了许多。尽管每天的照料让他十分的劳累,但是他仍然很精心,母亲的每一次好转或者状态有些好,他都和孩子一样开心地笑起来。看到这些,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到老也是操心干活的命,以至于有点时间就惦记着买点吃的、用的,甚至还在小区里开荒种点地,在三楼往下拎水浇地。总是看不见他休息、看电视,实在没活干,早上4、5点钟起来走步锻炼。
父亲也有一些老病,但我们总感觉他身体很好,也很硬朗,外表总是给人没事的感觉。当多病的母亲终于熬到生命的尽头时,却给父亲带来了沉重的精神打击,尽管两个人一辈子磕磕绊,吵吵闹闹,甚至年轻时还有很多的矛盾,以至于现在心里还有芥蒂,平时我都很少听见他们两个人正正经经在一起唠嗑聊天,但现在看起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大家都存在,在一起,相互依存、相互照顾(哪怕是单方面照顾)。
母亲去世后,父亲更加沉默寡言,也有开心的时候,就是他的孙子上大学回家,能看见他露出笑容,爷孙两个在一起很是开心。曾经,父亲也对今后生活寄予希望,感觉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但我感觉到他还是有一些心事的,感到他对自己没有信心。2012年的年底,他做了人生中的第二次手术前列腺手术,当时的感觉效果还是不错,但是来来回回往返了几次,都不稳定,持续了2、3个月。就在此时,他开始不间断地咳嗽,开始我们都没有在意,但在妻子的坚持下,还是做了检查,顿时,巨大的打击袭来。
之后的9个多月时间,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此时的父亲仍然是坚强的,因为他自己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于是在坚持了2个疗程放化疗之后,坚持不再做了,度过了几个月的平静时光,其间用了很多的药物,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后来,我听妹妹说,老爸一开始不想放化疗,但是为了我们不让人家议论说不给老人治病,就坚持做了两个疗程。期间,和父亲做过很多的交流,他总说,人不能和命对抗啊,病这种东西呢,谁也没办法,也许是你的母亲感觉寂寞了,我得过去陪她了,她身体不好,要受人欺负的,我还得过去伺候他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日里,他每天都是清醒的,而且止痛药的用量并不多,我不知道他每天是用什么样的精神支柱在支撑逐渐瘦弱的身体和思想,我感觉他每天都强迫自己必须清醒。在患病的早些时候,他还每天还出去散步,但随着抵抗力的下降,体能也逐步下降,但仍然很少卧床,实在闷了,就听听广播、听听评书,直至生命的最后时日。就在他生命终结的前一天,他还能清楚地记得每个来看他的亲戚朋友的名字并很乐观,面带笑容。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叮嘱身边的亲人,不要害怕,我没事。
我清楚地记得,在2013年的秋天,他感觉自己身体状态尚好时,买了他这些年来质量最好的白菜、土豆、萝卜,又腌了酸菜……。可这些,已经成了我们永远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