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秋季,就开馋山里的野味了。
父亲特意托人从远在八百里之外的家乡捎了筐山梨。山梨味较为浓烈,放在客厅里,一进门浓香扑鼻。记得小时候山梨成熟时,放两颗山梨在父亲抽屉里,诊所里的药水味一下子会被它驱散到九霄云外。
看着满筐黄澄澄山楂大小的野山梨,思绪已飞入了六盘山脚下的家乡。家乡山大,野味多,秋日里的山梨更让人们津津乐道。那时,三五成群的人们拉出牛骡,套上架子车,跑到秋千架林场去打山梨。豹子梁上的鸡腿梨个大,馒头峁上的红脸蛋够甜,野猪沟里的铁蛋老人咬不动……山里跑的汉子一提到打山梨,如数家珍。我的祖辈们在小西沟曾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年代久远,当年的窑洞已经坍塌,可太爷爷跑遍整个林地并排移栽的五棵山梨树依旧枝繁琐叶茂,高耸入云。
村落所在的向阳坡的豁岘里,打谷场的旁边,长着一棵树干笔直的山梨树。由于它站得高,又向着阳光,春天开花最早,秋天果子成熟最快。当其他的树木还在沉醉于漫长的冬眠时,它开出洁白的小花,似团锦般,向人们报春。在它的召唤下,人们开始向田间施肥,唤醒睡了一个冬天的耕地。山梨树杆光滑直溜,小孩子们很难爬上树去,不像它旁边粗壮的三棵柳树,一开春树杈上挤满了折了柳枝做口笛的孩子们。
夏日,山梨树像撑在打谷场边上的巨伞,为农人们驱赶炎热。在山梨树下歇歇脚,喝一口浓茶。傍晚人们聚在树下谈论收成,拉着家长里短。给我们小孩子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比农人们还要忙碌的蚂蚁们排着队从树下一直沿着干裂的树皮爬到树顶。它们似乎空着手上树,又空着手爬下来,不停地相互用触角传递信息,也不知道它们整天如此在忙些什么。小孩子对于它们能做的,就是破坏它们的路线。这可能让它们忙活一阵子了,不过它们很是执着,路线被破坏了,它们不一会儿又能将线路给修复,不知它们靠的是什么本领。
这棵山梨树开花,也结果,果实比山楂还小,成熟后果子极涩,难以入口。也是这个原因,它的果实一直很“安全”,没有人过早地去打扰它的成长。山梨树以它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它果实,像鸟儿一样爱惜着它的羽毛。村子里有几棵山梨树,果实还未成熟时,就已经酸甜可口。宝红哥家的山梨树就是这样。为此,宝红哥一家没少在山梨树上下功夫。先是在树下围满棘刺,抹过人黄,喷过沥青,还曾把又黑又粘废弃机油涂满树干,仍逃脱不了果实还未成熟就被孩子们造作得颗粒不剩。
豁岘的山梨用它独有的方式保护着它的孩子们,也正因此,用它的方式向人们奉献它的甘甜。经过两次霜冻,像酿酒师在酒窖里添加了独家秘方,更像是顶级大厨施展了他的绝技,豁岘山梨树上的果实不再干涩,一下子变得甘甜爽口。老人们常说,再干涩难吃的山梨,被霜杀过以后,涩味全无,味道徒然会变得好吃。此时,大山里的山梨早已坠地成泥,捂过的山梨已被清空干净,只有豁岘的山梨延续着村人们对野味的回味。霜冻之后,村人们约个好日子,邻居大哥搬来楼梯爬上树,举着长杆子在树杈上敲打。树下,妇女、老人、小孩子提着小藤笼欢快地捡着从树上落下来的果实。
坐在竹筐前,一连吃出了一大堆的果核,可解了我的嘴馋。兴奋地打电话给父亲。父亲说,豁岘的山梨还没有经过霜杀,这些山梨是他和母亲去西山梁上打回来的。母亲说,你父亲如今囊汰(方言,意指身体差)得很,两笼山梨就把气给岔了……听到父母两人在电话那边开始低声对骂,我在电话这边早已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