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我这半生,很多的决定不是思谋许久考虑得周周全全的才做下的,大多都是眼前忽然间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有趣,觉得可以去深究,不管旁的,这个决定就下了。似乎这些个决定冥冥之中非去不可一般。比如说离开家乡到外地求学,比如毕业后又一次离开家乡去南方打工,又比如说辞掉了别人羡慕的工作回到家乡。说走就走的旅行多不胜举,就随着一个念头,轻装出行。
这么多年,唯一与我长久相伴的,就是写作了。读别人的书读得太久了,总想提笔写些什么,可往往或是不得法,出奇者少之又少,还好网络能给我一个角落,让那些平淡无奇的文字偶尔伸出头享受阳光的沐浴。或许,他们在阴暗的角落太久了,以至于让我心生惆怅,甚至几度怀疑自己是否真不该走上这条路。在一段时间里,不知道这条路该如何走的时候,提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背上手提电脑,天刚放亮就坐在了动车站的售票厅里。
去哪里?没有目标。两只眼睛盯着不停闪动着的信息显示大屏。立冬过后的东北,更加严寒,此时节不必去。我把眼光放在了南方,得找一个不冷也不热的地方。冬天去三亚往往成为人们的首选,身体里残留着北方夏秋的记忆,亦被排除在外。人生很多就是不断的选择,有时候觉得只有一条道是幸福的,不用为选择发愁,反正就只有这一条路,不得不走,也就没有了选择的烦恼。选择多了,各有利弊,鱼和熊掌都想得到,于是便就陷入了无限的纠结当中。
在信息屏前坐了一个多小时,决定不下来,自我推断这样坐一整天也决定不下自己的目标。干脆提了东西,让售票厅的客服给做了决定:“买一张去南方的车票,只要是南方,无论哪个城市,只是临近发车的便行。”客服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准备给我推荐:“还有十五分钟能进站发车的,是去上海的,途经很多城市,郑州、商丘、徐州、淮安……”
“好,就这列吧,去淮安。”
上了动车,没有过多的去百度查询淮安的信息,在客服说的那几个途经的城市里,郑州、商丘、徐州之前都途经过,坐在火车上远眺,或深入村镇,淮安听起来相对陌生。反正是在文思枯竭的烦恼当中,反正是要换换脑子,那便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伟人故居和纪念馆
出了动车站,就坐在了前来接待的商务车上,透过车窗看到路边立着“周恩来故居”的指引牌。没多想,在招待所里放下行李,去对面的小餐馆吃了兰州牛肉面。导航显示离伟人故居不远,四五公里的距离,沿着河渠向西步行两条街,坐了公交车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一座广场。一边是古色古香的镇淮楼。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城池,难免会保留着有着历史印记的建筑,比如说银川的钟鼓楼、南薰楼,固原的高平城门。我向镇淮楼移了两步,看看天色,再查询导航,离伟人故居还得步行许久,于是收了脚,跟着导航寻着附马巷去。
镇淮楼正对的是漕运总督府衙门,门口蹲着两尊威严的汉白玉狮子。百姓家门口拴狗,起看家院护职责,衙门口多见石狮子,想必不会像寻常的百姓家用它来看家护院吧,这无非是显示威严的同时,将人们隔离在它的数丈之外。狗有这个功效,像我这辈胆小的人,听到院子里有狗叫或是看到门口有恶狗直盯着的时候,只好远远地绕过去,不敢靠近。
寻到附马巷,透过高大的石门楼,看到一条狭窄的巷子。说是狭窄,足够并排过两辆三轮电动车。在宽阔的道路上走多了,进入附马巷感觉到很突兀。脚下全是用石板铺成,一边是低矮的翘檐画栏的古房子,一边是高大的楼房。眼前的景象,似乎是两个平行的世界,而这两排不同时代的建筑,在这里和谐共生。多少年前,难以想象这里的热闹景象,巷子里四抬花顶轿不断穿行,马车接踵而来。相传宋徽宗宣和年间,巷内有位乐善好施的处士孙卖鱼,死后传说升天成仙,其出殡时经过的小桥被称为望仙桥,巷子也因此得名。明代初年,朱元璋的堂侄女婿黄琛娶了其侄女庆阳公主,被封为驸马都尉,曾在淮安任兵马指挥使,居住于巷北首。黄琛死后,明惠帝朱允炆在巷内建驸马祠,地方官将望仙巷改名为驸马巷,沿用至今。
人渐多了,巷路也宽了许多,拐个弯就到了伟人故居。白墙黛瓦,没有高门大户,门口左右植着常青松,门楣上挂着红底金字的“周恩来同志故居”的牌匾,一眼看出是邓公的笔墨。一进门,右手边率先是“读书房”。中间挂着周敦颐的《爱莲说》,楷书,刚劲有力,笔力雄厚,与宅子相得益彰。字幅下靠墙摆放着长条案几,上置笔筒、瓷瓶、文竹各一对。正中置着一张方桌,据导游讲此桌为伟人儿时所用。她指着另一个角落:“伟人儿时的桌几原不在正中,在那个地方,后来是为了尊重伟人,才把他的桌几移到了正中。”读书房的一角立着书柜,上面放着些线装的古书。屋子被围栏挡着,游人只能远观,不能进入触摸桌几翻看古籍。许多名胜景点里的物品,亦如《爱莲说》中所云:“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初进院子,迎面而来便是读书房,这个布局让我惊讶。大多的古院子,尤其是名人故居,或是经过后人们改造的文旅亮点,进院左右先是门房,或供下人们居住,或放着杂物器具。将其设置成书房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抑或是我去过的地方较少,见识短浅吧,然而,在伟人故里,我还是平生第一次所遇。站在读书房前,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的纷杂似乎在书斋里云消雾散。无论是衙门里的纷争,或是乡里的吵闹,一进门,闻着书香,读一篇文章,心便会静下来。书斋更像是一个沐浴池,洗尽院外的纷杂,门外门内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在外,是师爷,是显赫的家世门风,进了门,先静心,这里是另外一片天地。这片天地里,没了师爷,没了显贵,只有叔伯父母兄弟。出门前,再次沐浴书香,立足片刻,跨步出院,又是另一番的心境。
中国向来注重环境育人,也注重家教的传承。孟母三迁,终让孟子成为了儒家“亚圣”,荀子“劝说”即说:“蓬生麻中,不扶而直”,晏子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等等,此类典故多不胜举。如此的家风,造就了伟人少年时正确的三观。在伟人童年的教育里,少不了他的嗣母陈氏的功绩。
后院往往是孩子们的天堂。进入后院,有片小小的菜畦。步入其境,不由得记起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句子:“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当时背得滚瓜烂熟,却不知为何此情此景,让我想到的便是百草园里的句子。大抵江浙一带的孩童幼年境遇相异不大的缘故吧。步到古井旁边,我又一次不禁因适才想起课文中的句子暗然发笑。从书斋到伟人出生的房间,过了主堂屋,一直到了厨房前的菜地,我才发现了属于孩子们的乐趣。
从菜园到花园,距离不远,几个孩童蹦蹦跳跳,一会儿爬在井沿,一会儿爬在菜地寻找肥胖的黄蜂,或是追逐一只受到惊吓无处可逃的蝴蝶。春天的景致生意盎然,一朵黄色的花朵格外的显眼,弟弟跳到厨房里取了小刀,他要把花朵割下来插进净瓶。哥哥不同意,这花长在园子里多好看,为何非要割下来呢。为了一朵花,兄弟俩争吵起来。表姐毕竟是女孩子,不敢上前阻止,连忙去寻家里的大人帮忙制止。争执之中,弟弟手里的小刀碰破了哥哥的眼角,流出了鲜血。或许是表姐吓得哭声震天,这才惊动了家人出面阻止了他们的争斗。由此,触动了陈氏内心的深思,也由此,院子里的大槐树下多了个背诵古诗的孩童。鲁迅的童年有了长妈妈,他才记得山海经里的鬼故事。陈氏给他们讲杜鹃的传说。孩提时的他搀扶着乳母站在茂盛的油菜花田埂,与穷人家的孩子一起下地锄草,给小伙伴们讲有趣的故事,玩“抬花轿”,跟他们一起智斗恶少……在“周恩来家教的故事展览”中,可以看到伟人孩童时许多的故事。
对孩子的教育,可以是一个独特的房屋布局,可以是一句话、一个小小的举动。从小教育、寓教于乐,似乎无形却影响着他的一生。从菜园绕回到绿荫遮天耸入云端的槐树下,天色已晚,匆匆步过院子里的几间堂屋,绕到花园,从邓颖超纪念馆出了伟人故居。到了院外,听说不远处的南湖附近建有周恩来纪念馆。
到伟人纪念馆,已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缅怀伟人丰功伟绩。出纪念馆后在网络上盛传的攻略中得知,纪念馆后有一处仿西花厅的建筑,可惜那时功课做得不足,到离开淮安时也未再去过。
有时我想,留点不完美,留点念想,是为了下次更完美的旅程。人生就是在“不完美——不完美——不完美”的循环当中,每次去了却一个心愿,让自己不停地处于成长的过程中。
一个弱女子的力量
到淮安的第二天,去张纯如纪念馆。导航到了淮安博物馆,看着眼前巨型的象棋残局,却搜寻不到地图上所指引的张纯如纪念馆。
那天,灰蒙蒙的天空中飘洒着牛毛似的细雨。在这般的雨中漫步,江南的秀色变得遥远。眼前像笼着一层薄纱,远处是灰蒙蒙的,如天空一般的阴暗。在斜风细雨中,走进博物馆。正当要离去时,看到博物馆的南边镶着“张纯如纪念馆”几个金色的铜字。
自古以来,能称得上先生的女性没有几个。杨绛是一位,秋瑾是一位,还有一位,就是眼前的张纯如。其实我知道先生的名号尚晚,较之她的巨著《南京大屠杀》。小心翼翼地从楼梯下到馆内,深怕带着被雨浇湿了的鞋底吵了先生的静休。在这片天地里,就让先生和她的纪念馆一样安静而孤独的耸立者。我看到先生温情的目光张望着她眼前的每一个过客,那孤独的身影越来越高大,在我的眼前,慢慢地伸长,突破了纪念馆的穹顶,在淮安的大地上兀自孤零。再仔细看时,先生并不孤独,她高大的身影下站着小如虫蚁般的人群。这人群里,有我。
可我只是匆匆,在馆里与先生会面。她是女子当中的伟丈夫,而我,却是男子里的懦夫。面对挑战,我似乎更多是选逃避,没有先生直面的勇气。在馆里,我越往里走,越读得介绍先生生平事迹的文字,我越感到自己的卑微。在馆里,我越来越感触到自己已身处战乱的南京,而不是脚下的淮安。我想,先生的纪念馆理应建在南京,她是为南京大屠杀发声者,南京理应有这样的一个纪念馆。在馆里,我看到了先生在南京大屠杀纪念碑前的留影。先生的目光是那般的深沉,情绪略带低落。在庞大的数字面前,不仅仅是一串符号,更是一个个曾经灵活鲜动的生命。
在这里建先生的纪念馆,原来是先生的祖籍是淮安。有人说四大名著中三部名著出淮安,深厚的文化底蕴滋养着这片土地,让奔走于这片土地的每个生命从骨子里沁渗着文化的气息。而我认为,四大名著与淮安脱不了关系,前有三部巨著出自淮安文人的手笔,《红楼梦》中又是淮扬人士林如海托贾雨村送爱女黛玉入贾府才引发后续的千古哀伤。同样,《南京大屠杀》的出版问世,在每个中国人的骨子里,是日本侵略者的罪证,是他们的审判词。
在伟大面前,于我,又变得渺小与懦弱。“张纯如一直提醒自己继续为保存历史而写作,她认为说出来的话随风而逝。同样,未曾记录的生命也会消失,仿佛从未曾存在。”馆里,到处可以看到先生父亲的文字。“张盈盈”三个字随处可见,对她的记录,也大多来自父亲对女儿的怀念。亦是,她道出了先生写作的孤独感。
先生出生于美国,自幼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爱好较为广泛,多才多艺,热情奔放。她走上文学之路让人惊奇,第一本“书”是她口述由她的母亲书写而成。被家人的肯定让她对写作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五年级时诗和小说获过奖,十二岁时立志要做一名作家。从她立志的那刻起,她便选择了孤独,她为她的理想而努力奋斗着。三年后,她将停刊多年的《特立独行》杂志复刊,在复刊号上发表作品。让我惊叹的是,她之前还自办过“报纸”,设立过“小专栏”。
先生年幼时,无意间听父母讲到南京大屠杀。在她的童年里,南京大屠杀一直深藏于心,“隐喻着一种无法言语的邪恶”。在小学时,她曾遍寻有关南京大屠杀的相关资料,结果一无所获。先生在《南京大屠杀》里写道:“如果南京大屠杀真的如此残暴血腥,如我父亲所描述的那样,是人类历史上极其野蛮的暴行之一,那么为什么没有人就此写一本书呢?”、“这本书理应由纯如来完成”。
我想,这便是来自于作家的使命感。一代作家应该有一代作家的使命,为何而写作。站在先生的巨幅照片前,我汗颜如雨。曾经,随心所欲,或许是为了记录一段生活,或者是发一些空洞的感想,到了先生的纪念馆,我才明白,作家真正的使命是什么。我在反问自己,自己为何会拿起笔,写下一篇饱含深情的散文,又如何写下一部曲折离奇的小说,或是一首天马行空的诗歌。作家的笔,理应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利器,让文字在笔尖热情奔放,肆意地挥洒,这才有著就不朽的文字。
“这本书理应由纯如来完成”,这部作品理应由我来完成。这是必要的使命。站在山头,我们为谁而歌唱,又歌唱着谁。微雨中的先生给了我确切的答案,又赋予了我新的使命。
张纯如,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以笔为剑,划破了历史的阴霾,让那段被尘封的惨痛记忆重见天日。她用文字的力量,唤醒了世人的良知,让南京大屠杀这一人类历史上的浩劫,不再被遗忘和歪曲。她的勇气和担当,让我深感敬佩,也让我明白,即便是一个弱女子,也能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而我,作为新时代的写作者,更应肩负起传承历史、揭露真相的使命,用我的笔,去书写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去捍卫那些被遗忘的正义。
我敬佩这样的女子,敬佩这样的胆识,敬佩这样的伟丈夫。
我深知为写一部作品而为之付出的艰辛,尤其是纪实类的作品。它不像散文,看到一棵草一片叶子,触摸一缕阳光,写下一段哲思或者感悟。它不像小说,一个触点就能爆发出更多的惊彩故事。它得须切身经历过,去实地走访,寻找更加真实而有说服力的素材。记得前不久参加宁夏作家长篇报告文学《黑金时代》的作品分享会,数年来多次到石嘴山市矿区一线,从众多的素材中选取精华这才著就了书稿的问世。而我曾参与编撰的《泾源民间故事》,更是历经六年之久,录音、录像、记录,深入田间地头,其辛劳更不用说。更何况先生走访当时的受害者,搜集散如零星的资料,寻找受难旧地,勘查刑场遗址等。
每采访一个受害者,每踏上一片土地,对于先生来说都会是一次煎熬。她会跟随讲述者切身体会那场人类历史上的浩劫。我承受不了那般的煎熬。可是在使命面前,再难以承受的煎熬也得直面。鲁迅先生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刘和珍等爱国青年是之,先生更是之。
要揭露真相,必会遭至一些人的迫害。长期研究南京大屠杀的惨痛历史,以及遭受日本右翼势力的报复和掻扰,让先生身心疲惫。纪念馆的一面墙上,罗列在先生饮弹自尽前紧张而忙碌的行程,密密麻麻的一长串,看得人眼乱缭乱。她一直是个勇敢的斗士,在她生命终前,她仍不忘记属于她的使命。
我羞愧,不敢再看先生一眼。匆匆转身,逃离出了纪念馆。先生教给了我坚强,我却没拥有先生直面困难的勇气,或许,这就是我们一代人的懦弱吧。馆外,雨下得更大了。瓢泼大雨,这不应该是柔情江南的雨。我只好返回,再一次接受源自先生的洗礼。
西游记的大观园
如果张纯如告诉我一个作家为何写作,那么吴承恩便教会我,一个写作者应该去写什么。
到吴承恩故居那天,灰蒙蒙的天空居然放了个大晴。虽是深冬,身装一件外套,走到故居门前,已然觉得有些热了。遇到一个扎着道士头的男子,嘴里嘀嘀咕咕说了听不懂的话,当他说到“随心意给点香火钱”时,我才知道他的身份,亦是匆匆作别。
故居门前有处广场,石板铺就,北边立着吴承恩和唐僧师徒的群像。头戴法冠面目仁慈的唐僧笔直站立,双手合十。魁梧的沙僧手牢牢牵着单蹄奋起的白龙马,孙悟空一如既往是一副猴里猴气的样子,半弯着身子,双手缩于胸前,猪八戒腆着大肚子,忽闪着两只大耳朵。吴承恩则目光深邃,一手扶衣服,一手执笔。显然,这似是吴承恩在聆听唐僧的精彩讲述,你看,孙悟空、猪八戒还有沙僧,他们的眼神直盯着唐僧,倒是白龙马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似乎拧巴着身子逃离场面。有几个游人在群像前合影,雕像黑乎乎,像是刷过一层厚厚的黑漆。他们的衣服和皮肤一样颜色,在阳光下,黑得发着亮光。门口左右立着齐腿的石柱,石柱上雕着形态各异的石猴,有捂着眼睛害羞的,有捂住双耳调皮的,有托着下巴聆听的……还有两个戴着长尖冠骑着石狮子的,神情那叫一个狂妄。
过了射阳桥,推开故居大门。门后一侧放着一顶木轿,黑红色的,进轿的踏板被游人们踏得掉了漆,或许他们一进门便想讨个“上岸”的彩头,纷纷坐在轿子里享受成功的喜悦罢了。门设门楼,左右设有偏堂,看得出来,吴氏是当时的大户人家。进入院子,夺人眼目的是一片竹林。密密麻麻的竹杆笔直,如刺入天穹的利箭。竹在古代是造羽箭的好材料。故居门前是射阳桥,门内植着一片竹林,不知两者是否有关联,或许暗藏着一些典故。理应,这样的布局,在文旅方面,应该有一些典故。
故居多是明清的风格,太师椅,方桌长几,三屉带匣的梳妆台,四脚曲腿花盆架,梅兰竹菊的画作。比之伟人故居,吴承恩的住所宽敞了许多,不过还是本着实用主义的原则,不铺张,不浪费。在故居里,大多显露着西游记师徒的影子,尤其是孙悟空者居多。挂着“悟空精神”的猴戏馆,“金猴世家”的展览室前立着冰心题字“猴王世家”的雕像,美猴王世家艺术馆,六小龄童工作室里大多也是跟孙悟空有关系的物藏。“西游之路”介绍猴戏,春秋战国时就有,至了元代杂剧时才发扬光大,被人们所熟知。元代吴昌龄编著《唐三藏西天取经》。近来随着人们对知识的深挖,或是自己以前没有接触到,总是以为《西游记》是吴承恩的首创,后来才知晓,唐僧取经的故事在明清元以前就有了。
去西夏陵博物馆,介绍西夏壁画时,甘肃瓜州的东千佛洞里的水月观音壁画中,出现了目前所知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玄奘取经图”。陕西榆林第三窟南侧上的《普贤变图》壁画里,也有西夏时期的《玄奘取经图》,描绘了玄奘师徒二人和白龙马立于河岸拜别普贤菩萨的场景。在故居里行走,有一间传说是吴承恩供奉唐僧的屋子,里面有一尊唐僧的塑像。有一说是吴母拜祭。无论是吴母,还是吴承恩本人,唐僧的神像在故居里是有过的。
在没有到达悟园之前,我一直不能把吴承恩和《西游记》的故事联系起来,不知道是吴承恩某日灵光一闪才开始着手《西游记》,或者在他出生许多年,西游记看似跟他没有任何的联系,所见的无论是猴王艺术馆还是猴戏馆,我看不出在成书前跟吴承恩有半分半丝的关联。我边走边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吴承恩提笔写就文学巨著。“吴承恩诗社”里挂着两幅楷体的《吴承恩与西游记》,从“天时”“地利”论证了《西游记》在吴承恩笔下产生的必然性。我倒觉得这并不是小说成书的必要条件,在此条件下,淮安的文人不计其数,将西游故事有所大成者,仅何为吴承恩一人?
故居的后花园里矗立着一根两米有余的灵根石,石如铁柱,柱面有凹纹,似如海水长期拍击形成的纹路。旁边的文字介绍曰:“神针,这是吴家的一块海中之石,形似杆状,高高瘦瘦的矗立在地上,非常奇特,上面写着‘神针’两个字,这给吴承恩创作‘如意金箍棒’带来了灵感。相传千万年以前,我们的脚下就是一片东海,这根‘定海神针’就是孙悟空金箍棒的化石……摸一下,有神通;摸两下,有福气;摸三下,交好运。”神针被游人摸得光滑顺溜,看来贪心多摸的人很多,以致于适得其反。不过,这倒让针石变得光滑了许多,手搭上去,一点也不硌硬。
如果,这根“定海神针”果真是吴家所独有,那么一切问题便开始迎刃而解。吴先生写孙悟空大闹天宫这部分似乎得到了天时地利人和,水道渠成。走出故居时,另一个问题又迎头棒打。发源于我老家的泾河或许才是西游记中唐僧取经的案由。众所周知,泾河龙王应私改下雨量而被玉帝降罪,要杀他的头,后来听说是魏征主斩,龙王便就唐王李世民托个人情。结果出人意料的是,魏征在梦中斩了泾河龙王,龙王开始了他的索命之旅,天天到皇宫里追着唐王不放。唐王亦是怕得要死,派了秦琼和尉迟敬德做了门神,后被观音点化,这才派遣了唐僧玄奘到西天取经。
若是吴家神针的原因,成就了吴先生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精彩,那么是何缘由让泾河龙王出镜的呢?八水绕长安,渭泾沣涝潏滈浐灞中渭河居首,为何不是渭水龙王,偏偏选了因“泾清渭浊”而倍受争议的泾河。或是黄河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淮安境内有古黄河,历史上黄河多次夺淮入海。可吴先生却选择了泾河,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出了门,坐上返回招待所的公交车,下了车依旧在想这个问题。水泥路边是一条我不知晓名字的河渠。虽是苏北,在淮河的北岸,这里的冬天沉浸着江南的景致里。渠边的三叶草笑容可拘,一簇身材高翘的狗尾巴草伸着毛茸茸的臂膀正向西斜的太阳话别。一只白鹅带着四只灰鸭扑腾到河渠当中戏水。听到我的脚步,白鹅伸长脖子,先是愤然相对,接着叫嚣着带着灰鸭快速离去。白鹅做了灰鸭的首领,自然也多了一份原本不属于它的职责。
看到它笨重的逃离,我嗤嗤地笑着。低下头,一块青砖拦在我们面前,对于这类的拦路虎,我定当抛而弃之,一脚踢去,砖头似猛虎般翻了一个身,然而依旧是挡住我的去路。与青砖踢斗,成了彼时的一种乐趣。突破间看到青砖上有压制的字迹,蹲下身,仔细看去,分明印着:“泾河砖瓦厂”。回到住所,问了前台的美女客服,这才得知,淮安附近有个泾河镇。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此泾河不是彼泾河。多少次的作家写作分享会上,他们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一句:“写身边事,写熟悉事,从身边事起,从熟悉事起。”当时很不理解,他们也没有必要具体细说,如同告诉我自己拿起筷子吃饭,却不会教你如何拿筷,不会教你怎样端牢饭碗,更不会他们动起手来投喂于你。
从吴承恩故居回来,文思泉涌,抬眼之间,到处都是属于我的文字,随意伸手抓一把,小说的一个章节即成,再转眼,生活里的小随笔在身边萦绕。
运河的景致
到淮安,不得不去的地方就是运河。坐现代城市有轨电车到运河广场,行走没多远就到了里运河的岸边。没有到运河之前,脑海里曾闪现过运河的样貌,它能贯穿京杭两地,其宽广如同江河,至少要比我见到的黄河段宽广得多。眼前的运河风平波静,没有微风拂柳,柳树的枝叶自然的垂于河岸上。它们先陪着孤独的我眺望河面。这些斗士们守护着运河,如今也同我一道,静静地观察着运河的一颦一笑。
转眼抬足,顺河而下。河边靠着一排排的旅游艇,这些游艇常见于水上公园。在公园里见得次数多了,见到它们一点也不新奇。让我眼前一亮的,是一艘木楼船。船宽丈余,长三四丈,有木窗,窗上安有玻璃,从船外能望到船舱里的排列整齐的桌椅,倒像是将吃食店搬到了船舱里。或许是我见得船少,对它的描述不够精准。在众多旅游艇的簇拥下,楼船显得高大而醒目。步到船舱里,吃一口油端子。从船窗向运河望去,运河被切割成数个方正的宫格,每个宫格里景致不同。观察的角度不同,所从它里面显露的景色便各异。把眼睛聚焦在一个宫格里,这个宫格便承载了全部的景致。
据说此地是康熙舍船登陆的御码头,我想皇帝乘坐的船只要比我眼前的楼船豪华的多。在京城里久了,乘船南下,到了淮安的地界得舍船登陆。它的船队并不孤单,一只连着一只,一只比一只豪华,船上可卧可躺,吃食上与在陆地无异。无聊了,读读圣贤书,再无聊了,唤个江南美貌的女子弹首曲子。皇帝背手站于船头,两岸江山多娇,琴曲悠扬。赏花赏月赏曲,运河平静如水,皇帝如同镜中游。平奇的山峰里听不到峡谷里的猿啼,能听到的,是船工们若隐若现的号子声,那声音亦如被轻风吹送着的琴曲,嗡嗡嘤嘤的,一声接着一声,如夜空里母亲嘴里哼出的摇篮曲。而此时,皇帝如孩童一般,安静地在母亲的怀抱里安心熟睡。他和船一样被运河温情地抱在怀里,轻摇着。
冬日里的运河,碧水如淡绿色的镜片,天越是发蓝,运河的水越是碧绿。它深沉的历史底蕴不允许它映射天空的颜色。运河有着它本身的颜色。“运河三千里,最美是淮安”的标牌比楼船更加的夺目。在江南的水乡里划行,最好的交通工具应该是从名作里走出来的乌篷船。如同周作人笔下的七板子,或者是撑一只俞平伯和朱自清那般的小船。到了夜幕降临,满河的红灯笼串于的船头,红光映在河面。如今的夜里,怕是少了那些单调的红灯笼,映在运河里的,多了些七彩的灯,把这一片织成了天上的街市。
眼下没有乌篷船,有的只是旅游艇。一百年前的景象已不复存在,哪怕是更久远的杨隋时代,我更是难以想象。岸边的柳树的记忆不及运河深远,它或许已被换了一茬又一茬,像农人田地里的庄稼,成熟了一季,收割了,再种上一季,再收割,再种,周而复始。能保持着运河记忆的,我想只有岸边的石头。它才能承载运河全部的过往。在古码头,那一块块青石被磨去了棱角,光滑地泛着青光。我抚摸着它,提取着被它深藏着的信息。
“南船北马舍舟登陆”的牌坊立于河岸。登上被磨去棱角的石阶,走进门楣上雕着“御码头”的圆拱门,撞到一个照壁,壁上雕着“九省通衢石码头”。此码头于明万历十七年由总理河漕潘季驯始建,清康熙乾隆两位皇帝多次南巡,至此码头察水事观民情,由此改为御码头。有一块三龙石碑的“御码头”,下面小字特别标注“慈禧泊舟处”。附近有一凉亭,亭内赑屃背负“御码头”石碑,碑文背部刻《御码头美食街赋》。紧挨着石码头的,是一座古清真寺,进寺阅碑文,得知码头上信仰杂多,方便船工而建寺。
运河里有一座若飞桥,我到达时有几个老人正在下棋。如平常的棋局一般,对弈者两人,围观者甚众,常言道观棋不语,可真正要做到这一点的,的确没有几人。对弈者越是举棋不定,围观者言必多,而且愈发的激烈。他们的喊叫声我听不懂,看他们的表情,亦是争得面红耳赤,举棋者更是犹豫不决。若飞桥原名清江闸,原为明永乐年间平江伯陈瑄寻北宋运转使乔维岳所开的沙河故道,并加以疏浚,更其名为清江浦。清江浦与古邗沟相通,合称为里运河。清江闸为纪念乘飞机在黑茶山遇难的王若飞而改为若飞桥。
初来淮安,搞不清里运河与运河的关系,就像搞不清在靠近江南的淮安为何会有古黄河的存在。到了里运河这才知晓,原来运河在淮安段(古邗沟)因河道弯曲,受淮河入海水道等因素的影响让运河的水情变得复杂,导致通航效率变低。里运河通过人工开挖,形成更顺直、稳定的航道,成为京杭大运河淮安须的主航线,确保了古代南北漕运和现代航运的畅通。里运河与油菜花泽湖、淮河等水系相连,这些了里运河通过沿线水闸,如清江闸,调节水位,既能分流淮河汛期的洪水,避免城区和家田受淹,又能在枯水期补水,保障航道水深和沿岸灌溉用水之需。
马伯庸的《两京十五日》描写了太子朱瞻基落难到过淮安的境遇,而我在拙作《风起六盘之大夏王妃》里给了淮安较大段的篇幅,展现了那时淮安码头的繁华。至此,我仍站在那些被岁月磨损过的石阶上,身边是力士肩头扛着一袋袋的货物,他们从一只货船或马车上的货物卸下,暂存放于码头,又将码头上的货物搬上另一只货船或者马车。我不禁上前问他们,这是他们所热爱的生活吗?他们不理睬我,或许他们对我的问题投以不屑,更或是,他们根本听不见也听不懂我在问些什么。
往往能回答自己内心的,也只有自己。有时候,在别人眼里乐见或羡慕的生活,正是我们迫不得已的选择。力士们或许不热爱眼下的工作,生存使然,他们不得不放弃原有的理想,接受残酷的现实,走上另一个他极不愿意的道路,好在枯燥而繁忙的石码头,还有一条美食街,让他们适应地放松下来,在灯火通明的运河堤畔,享受着理应该他们享受的生活。
离若飞桥不远的花街,因着著名作家徐则臣的巨著《北上》而改编的电视剧正在热播,花街一时成为了网红打卡地。不足两百米的小街,挤满了南来北往的游人。我也随波凑了个热闹,站在“花街”的打卡点,请游客给我拍了照。在“运河人家”的巨幅剧照前,也留了影,追了个时髦,算是成功打了卡。
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重现了昔日运河的辉煌。运河两岸,垂柳依依,轻拂水面,仿佛在低语着千年的故事。河水悠悠,波光粼粼,映照着蓝天白云与两岸的古色古香建筑,构成了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偶尔,一叶扁舟悠然划过,荡起层层涟漪,打破了水面的宁静,却又增添了几分生动与和谐。在这运河的景致中,我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回响,感受到那份穿越时空的韵味与情怀。
我处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背景下,想要用我手里的笔,指尖的键盘,书写或敲击的文字,能穿越时空,无拘无束。于是,这些跳跃的文字能走多远,我便能走多远。这条路,看不到尽头,给予自己的,只有低头前行,砥砺耕耘,这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理想的生活。
千年古镇河下
有几个同住者,早在我之前去过河下古镇。
我去过两次,一次是在白天,另一次是傍晚。或许是去的时机不对,古镇里游人很少,门口几家出租和售卖古装的店铺生意冷清。街上偶尔会看到两三个结伴而行的女孩子,穿着古装,手捧奶茶。说起穿古装的姑娘,我在西安的大唐不夜城见过的最多,十之八九,不论年龄,总想穿上古装尽享穿越之风。在河下,古色的墙壁上题着一句“绝对”:“大小姐,上河下,坐北朝南吃东西。”据说,此联是乾隆皇帝带大学士纪晓岚巡经河下时,碰到有宾客以赌对为乐,乾隆自感文功武略,又有纪昀在侧,本以为是胜筹在握,参与其中。不料一垂鬟村姑出了这个上联,在场者包括乾隆纪昀竟无言以对,以致传为佳话。
我本以为西安回民特色街的石地板已被步履磨得光滑无比,到了河下,这里的地板比西安特色街更有过之。巷道深隧,走了许久,近日落灯明时,我竟然没有走到街的尽头。整条街是徽式建筑,以白墙黑瓦为主,色彩较为素雅。形状上多为四合院或楼阁式,造型上多以开井、马头墙、斗拱和三雕为主要特征。所谓的三雕,便是砖雕、木雕和石雕。我明知道,这条街巷的尽头是整齐的村落,有田园,有鸡鸭,有牛羊,有悠闲的村民。或许,这里的村民们一点不像内地的悠闲,他们为各自的生活不停地奔波着,匆匆,匆匆,他们的身影不断从我的身边闪过。
街巷两边大多是淮安的美食,茶馓、米糕、蟹黄汤包者居多。
淮安茶馓是淮安传统的名小吃,据说起源于战国时期。采用上等白精面,拉出像麻线般的细丝,绕成四寸长一寸宽的套环,环环相套,形如梳,又如菊花状的网状图案,置于油锅中炸制而成,质地酥软,味道香美。在古镇的街巷里,茶馓有岳家茶馓、王家茶馓、高家茶馓、吴师傅茶馓。岳家茶馓做为江苏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者,店面宽敞,主打干净卫生。在我见到的几家茶馓作坊里,岳家茶馓的制作者是唯一穿着洁净服戴洁净帽和口罩的。明几亮灶,第一眼让人看着放心。听闻岳家茶馓为淮安茶馓培育了许多的非物质传承人,这一点还是很了不起的。在传授技艺这方面,很多老师父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往往在教授过程会“留一手”,大多只给徒弟们教了些皮毛功夫,真正的关键点死死握在手里。
我味觉差得要死,以致于几家的茶馓入口,尝不出多大的区别。吴师傅茶馓打出“一家人一件事,200年没有变”“百年老字号”,被扬子晚报报道过。经营者吴奶奶满头银发,热情好客。
说到茶馓,我要说得便多了。每逢开斋过节,节前的一周母亲最为忙碌。先去邻居家里借“干净”的酵母,发两大缸的酵面。第二天唤来四五个婶娘来帮忙,那时外婆还在,我家做馓子时,她必来帮忙,指挥母亲往酵面里加鸡蛋、白糖、蜂蜜,不喜吃甜的,有加盐的,也有加了胡椒调味料的。炸之前最吃力的莫过于压面,即把面团置于结实的矮脚桌上,取了洗干净的扁担,两人不停地坐在扁担上压面团,一直到面团光滑弹力足,这才将面团分成拳头大的小剂子。到这时候,我们小孩子开始派上用场,在剂子中间挖个小洞,手掌上沾了清油,开始搓馓子,馓子搓得越细越好,不过为了赶进度,大多搓得如孩童的指头粗便可盘在两根特长的筷子上准备下锅开炸。
老家擅长于“搓”,炸出来的馓子香脆可口。至于淮安茶馓里用到的“拉”,便在老家人的眼里是懒人做派。用“拉”这种手法做馓子,我亲眼所见是三叔。他那时在拉面馆里做过几年的拉面师傅,提到搓馓子,他和我一样没有耐心,于是独创了拉馓子的技艺。和面时,他加了做拉面时才用到的篷灰,馓子炸出锅后由于过于松脆,放取时易成段,没有搓成的馓子结实耐放,而且过于细碎,油炸得过透,嘴里飘油,似乎没有搓出来的灵魂。
淮安茶馓似乎吸取了三叔失败的教训,尺寸少了一大半,近乎一尺的长度硬是缩成了四寸,减少了长度,茶馓也不容易碎成段节。不过包取茶馓时,师傅们都很小心,生怕在他们的手里成了碎段。馓子常做零食,往往会取代花生瓜子挤身待客的首选,亦可作为观看电视的佐料,伴之以茶,边喝边吃,是以谓之“茶馓”。
同质化的材料、同质化的工艺、同质化的器具,所产生的口味不相上下。茶馓如此,米糕、蟹黄汤包亦是如此。在同质化的生活里,想要通过同质化的文字书写自己特色的文章,大多会让读者感到文笔平平,思想平庸。两次普通的河下之旅,又让我陷入了深思。店家们想的是,在同质化的背景下,如何才能让自己鹤立鸡群,如何才能更多的引流揽客。而我们似乎也有着同样的苦恼。我们亦生在这般同质化的生活里,有着相同的理想和目标,却不甘在同质的生活里变得平庸无奇。
太阳已然西落,河下万家灯火。程公桥下泊着一只乌篷船。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涂了黑漆。船头船尾各挂着红灯笼,映着般只如置于红光之中。冬天的寒夜里,渐渐有了冷气。我将自己置身于乌篷船头,看着那悠悠流淌的河水,思绪也如这水波般泛起层层涟漪。眼前的古砖旧瓦,慢慢在黑夜里变成了暗淡的黛色,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那样子亦随之若隐若现。商贩们的吆喝声,再一次打破眼前的宁静。
起风了,岸边的垂柳开始随风轻拂,像是在运河边上与我低语倾诉。在这同质化的运河景致中,我努力寻找着那能触动心灵深处的别样韵味,就像在茫茫人海中寻觅那独一无二的灵魂。
抬头,仰望星空,挂着一轮圆月。那圆月不停地穿过轻纱般的云朵。我想,离家太久了,也该回去了。偶然间的一次远行,让我明白了自己应有的使命,该写什么,如何去写。在追求文字的同时,记得生活里的还有袅袅的烟火气。在月光下穿行,孤独的影子被月亮抻得越来越来。我看到,几颗寒星泛着眼睛冲着我笑着。我知道,这一路上,还有它们,与我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