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者在一个平凡的早晨发现自己老了。他睁开双眼,眼前浮现若隐若现的光点,清晨的阳光随疲惫压着他的躯体,变得沉重。作者将手伸到似水般流动的光芒里,在烫伤之前、在沉没之前;找到了自己的眼镜。洁白的流光开始退即,混沌的光芒愈发清晰;他的手也抚在脸颊上,枯槁的肌肤如烈日炎炎下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听得见黄河遥远的咆哮。他走出卧室,经过一条狭长的间道。看见熟悉的黑暗。回望时钟,最短的指针在4与5的中间停留;最长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滴滴答答发出刺耳的声响。声响占满了空无一人的客厅,作者想起祖父的模样。
作者小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前会把时钟反着挂起来,到了早上醒的时候,时钟就会挂正。他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作者起得很早,看见祖父立定客厅,迈开步子,光出上身,干净利落地操着太极。祖父裸露而坚实的上身显露出当年抗日时落下的累累伤痕,在熹微的阳光中反射出神圣的光泽。作者回首,发现那时针已经正挂起来了。那遥远的记忆今天如此清晰,无需回头就已经历历在目。可是,便是架上再清楚的眼镜,记忆也没办法触及啊,作者想。他又看看自己袒露的佛肚,不禁惋惜。
二
或许,当一个人发现自己老了时,他也就真的老了。其实我本不应该写下这一切,只是在悠悠岁月里,只有衰老一事最为新鲜。时代发展很快,往事如云烟;我们这些老人只有在时代后面默默的跟随。在我的朋友里,已经有人停下脚步:他们用古籍砌成砖;用毛线织成房,把自己关在岁月的尘埃里了。只有我还在时代的河流里,默默地冬泳。十年、二十年从我划水的手臂间流逝,我不敢回首,害怕岁月的浪潮盖过了我的头。有时我也会留下时间喘息,温柔地捧起河底的白沙细数。渐渐的我发现,这些所有的白沙,这些河水冲刷出来的新事物,却以一种我似曾相识的方式浮现,仿佛向我传达神秘的讯息。这种语言,我在二十年、三十年前曾经听见。原来,我们已经习惯将一件事当成几件事;又将几件事当成一件事了。五年前,我为了消解自己的疑惑,曾拜访过自己最有学问的友人,他把砌成了堡垒的书挪开一个角,欢迎我进来。他说:一切新事物,不过是旧事物的复演,我发现这一真相后,企图在最古老的世界里寻找答案。我认为他说得不完全正确,就像今天早上我苏醒的那个瞬间,无比熟悉的世界突然陌生了。
三
好吧,其实作者根本没有老。尾声将至,作者正犹豫是否该说出真相。其实他应该把这篇文章晚个六七十年再发出来,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与他写的其他蹩脚的短篇小说,集结成书,扉页上最好这么写:百年老人的世纪回望。但是他还是发出来了,因为作者没有老,他还年轻,而年轻人都是追求功名利禄的,如果他老了,或许就能做出不同的选择,但现在他只想把这篇文章发出来。年轻人心里其实有些愧疚,因为他正在和一个老人争利,这个老人还是他自己。当自己真的衰老时,当他那蹩脚的小说真的要集结出版时,老人会发现自己必须再次舞动那已然枯槁的手;动用自己满是皱纹的头脑,给这本书添上一篇。这个时候,老人会想起往事,他可能会咒骂年轻的自己,也可能不会,因为这时他已衰老,不至于跟别人过不去,更何况是年轻的自己。然后,他一定会写下一篇文章,送给年轻的自己。标题为:《不再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