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的旧时光
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搭在院墙上时,我总忍不住摸出手机想拍张照,可屏幕里那些规整的像素点,到底装不下灶台飘出的柴火香。膝盖上还留着当年翻墙摘枣的疤,现在却要贴着膏药在格子间里爬楼梯,你说这日子,到底是往前走了还是往后退了?
夏天的傍晚最是磨人。城里空调外机嗡嗡响得人心烦,倒叫我想起奶奶那把豁了边的蒲扇。她总坐在青石门槛上,扇子摇得慢悠悠,赶蚊子似的把燥热都拂开了去。灶灰里煨着的红薯能香半条巷子,隔壁王叔踩着自行车下班路过,车铃铛叮铃一响,准能蹭走两个烫手的。如今捧着咖啡外卖出电梯,对门邻居家的狗朝我吠了三年,我还不知道那户住着几口人。
冬天的被窝是掺着阳光味儿的。母亲天不亮就掀了棉被,把被面铺在晾衣绳上打霜。我们缩在炕头等日头爬过屋檐,看白茫茫的雾气从被褥里蒸出来,像把整个冬天的云都收在了棉花里。现在地暖太足,反倒怀念那种蜷着脚趾等鸡叫的滋味——楼下便利店二十四小时亮着灯,可热包子总不如霜打过的白菜甜。
春天的田埂会咬人鞋。布鞋底沾了湿泥越来越沉,走到地头能多出二斤土。父亲扶犁的身影被晨雾洇成水墨画,新翻的泥土裂开细纹,蚯蚓慌张地往深处钻。我蹲在地头数野花,蒲公英的绒毛粘在汗津津的脖子里,痒得直缩脖子。如今站在落地窗前看CBD的霓虹,倒觉得那些钢筋水泥的缝隙里,也该钻几株倔强的狗尾巴草。
最念那口井水。铁皮桶哐当撞着井壁往下坠,麻绳在掌心勒出红印子。打上来的水浮着碎冰碴,喝一口能凉到后脑勺,比什么牌子的矿泉水都够劲。前些天在超市看见货架上的"山泉水",塑料瓶身上印着我不认识的村庄名字,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原来有些滋味,真是花钱也买不来的。
村口的晒谷场早改成了停车场,可我的记忆总固执地留在那个夏夜。大人们摇着麦秸扇说闲话,萤火虫在草垛间明明灭灭。我枕着晒得蓬松的稻谷堆数星星,蝉鸣声里混着谁家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戏文。如今躺在按摩椅上听白噪音,却再找不回那种被大地托着的踏实。
三十岁的怀旧像件洗褪色的粗布衫,磨得领口发白却舍不得扔。那些散落在光阴里的零碎,井台上的青苔、灶膛里的火星、屋檐下的冰溜子,都在地铁拥挤的人潮里突然冒出来,轻轻戳一下心窝子。倒不是说现在过得不好,只是钢筋森林里长不出会唱歌的炊烟,而我的魂儿,还系在老家梁上那串风干的红辣椒上晃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