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六百年前的一个冬天,名士谢安与家人聚在一起烤火,顺便教小辈们读书。眼看着窗外大风呼号卷着雪花上下飞舞,谢太傅职业病发作,当场给孩子们出了一题:
白雪纷纷何所似?
小孩子们表示震惊,这不是家庭聚会吗,怎么还带突击考查的?
大伙儿都懵了。然而,孩子们不愧是当时并称“王谢”的世家子弟,虽懵但答,学霸们纷纷现场交卷。现在我们都知道当年那最出名的两个答案了,也知道了谢朗和谢道韫这对被传唱了千余年的兄妹对照组,一如我们90后的成长过程中,与“别人家的孩子”这对对照组。如今,已迈入而立之年的我依旧十分理解哥哥谢朗的心情,因为,又一场跨越千年的大雪,正在上高这座城市纷纷扬扬地下着……一如二十年前,还没被称为“90后”的我所亲见的每一场大雪。
对于我们90后来说,小的时候,一下雪,就意味着马上要过年了,而过年前,大人们会开始准备很多很多好吃的!有叮叮糖、炒米糖、芝麻糖、雪枣、江米条……还有糍粑。
糍粑的吃法多种多样,可以蒸着吃,炸着吃,煎着吃,还有烤着吃,每一种吃法都非常香。年幼的我闻着手上烤糍粑散发出的浓浓米香,心想,它为什么这么香?然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它的制作过程,遂自问自答道,大概是因为糍粑它是一锤一锤纯靠力气打出来的,是真正“有实力”的美食,所以它才这么香这么好吃吧。
糍粑的制作,是极耗力气的。你看它表面软糯白胖,像个雪娃娃般可爱,然而它成型的背后,却是膀大腰圆的汉子们一锤又一锤实打实锤出来的。这活儿,手上没几把子力气可干不来。秋收冬藏后,在村里的祠堂前,天选之子们扛着大木锤立在大石臼旁,村人们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挨个将自家蒸熟的糯米倒进大石臼的凹槽里,而后退到一旁,或聊天,或嗑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汉子们“打麻糍”。石臼上方,也渐渐响起又一轮啪、啪——木头撞击糯米的声音。
糯米是有粘性的,粘性还很强。古人小到糊灯笼和伞等,大到建造城墙时为了使其更坚固耐用,都会在材料中用到糯米,借用它的粘性,比如故宫的建造中就使用了糯米砂浆,六百年过去,其巍巍依旧,熟糯米的粘性之强可见一斑。也因此,想要将糯米打成糊状的糍粑,它不但需要力气,还需要技巧,不然第二天很可能因为手臂酸痛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我们民族拥有五千年的农业文明,勤劳而智慧的先人们,他们早已在数千年的劳作中摸索出了一条劳逸结合的作业方法,那就是,一边工作一边唱歌。
一锤下去,“嘿!”
又一锤下去,“哈!”
一锤又一锤,
“嘿!”
“哈!”
“依儿~哟!”
一个小时后,石臼里那颗颗分明的糯米饭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白白胖胖的糯叽叽,这就是糍粑。
糍粑打好啦!拿盆装回家去,还冒着热乎气儿,直接蘸上白糖就可以吃啦!鲜香可口,十分美味!当然,这么多糍粑一餐是肯定吃不完的,于是家人们不论老少,纷纷挽起袖子洗干净手,在手心手背都仔仔细细抹上菜籽油,没有菜籽油的话用鸡蛋液也行,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护肤,而是要干一番大事,——揪糍粑饼!看众人摩拳擦掌,双掌齐下,团一块比巴掌略大的糍粑在左手,然后巧妙地利用虎口的位置,食指和大拇指这么一挤,一个胖头胖脑的白团子就冒出头啦!就在此时,右手它作虎爪状,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势,使出一招“黑虎掏心”,一揪,一个糍粑球就被从它的阵营里抓出来啦!接下来就是重复以上动作,很快,一个个糍粑球便迅速摆满了簸箕,由点到圈再到面向中心靠拢,一个簸箕铺满了换下一个簸箕上。往往这个时候,总有狡猾的大人状似随口实则蓄谋已久地来一句,
“不如我们来比一比,看谁揪得快?”
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哪里知晓成年人的险恶用心,一听要“比”,立刻从嘻嘻哈哈边吃边玩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屏气凝神全身心地投入比赛……然后,在比赛结束后发现,这个比赛,它,并没有奖品……
然而,谁会在乎呢?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寒假已经到来,屋外重新又飘起了片片雪花……寻常百姓家的家庭聚会上是不用写作文的,开心!我们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的简单又纯粹啦~
欢声笑语盈满整间屋室,直欲冲破白墙青瓦,与漫天的雪花共舞。屋内,明亮的炭火炉边,孩子们在大人的“挑唆”下,已经开启了新一轮的比赛:
看看谁烤的糍粑鼓得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