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歌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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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空降下夜幕时，影子常常会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想心事。没人能透过影子那狭长而又漆黑得彻底的身体揣测他的心事，就连身为影子主人的我也无法做到。眼看着影子一天一天由于孤单而日渐消瘦，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终于有一天，在某一个无人知晓的幽深的夜晚，当我靠在窗边陪他看月亮时，影子突然开口:“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怎么办？”我愣了一下看向他，他一如既往漆黑一片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起伏，我甚至不能从他与身体同样冰冷的话语中听出任何情绪。
“如果你去意已决，我尊重你的选择，一个人的生活也蛮好的。”我重新把头转向月亮，那半轮弯钩的月正象征着我的内心——其实我非常不愿意影子离开我，只是嘴上不愿意说出来罢了，我不习惯挽留别人，从来如此。“到下一次月圆的时候能回来陪我看月亮，那就更好了。”我假装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好让影子也读不出我的落寞。影子没有再说话，只是和我一样仰起头望着天空。那一夜的月光无比轻柔又无比悲伤，我在这一片汪洋的月光中逐渐入梦，梦中影子仿佛有了五官，模样与我别无二致，徜徉在光中，用饱含泪水的眼睛望着我，脸上却挂着淡淡的微笑。
也是在某一天，在一个灿烂得人尽皆知的清晨，影子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我。那个早上，我从久远的梦中醒来，突然感到心里仿佛空了一块，虽然仿若无物，也无大碍，可就是难受得很，别扭得很。我立刻就明白，影子已经走了。我花了几分钟来接受这个既定的事实，可是临到了出门的时候，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望一眼身后的地面。这次身后只有乳白色的瓷砖映着日光的白，往日那细长的黑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橘黄色的猫，慵懒地趴着，直勾勾盯着我看，却没有丝毫的恶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总会感觉到一种不真实性，我的影子走了，仿佛一并带走的还有我的灵魂，我总会感觉到轻飘飘的，游离在世界之外。每天晚上看月亮时也感到越来越无趣，总是那个半月，看来看去总是它，到最后我干脆回家倒头就睡。在梦里，影子时常出现，有时穿着我平时穿的衣服，有时又是异域风情，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从轮廓看，好像又是我的脸。他有时在哭，有时又面带微笑，这与往常看不出情绪的他很不相像。
影子走后的某个星期五，我在公司里送文件时，一个女同事突然望着我身后一片澄明而白晃晃的光惊叫:“影子！你的影子不见了！”意识到自己叫出了声音，她连忙捂住嘴，快速地环顾左右，幸好大家平日里在工作时喜欢用耳机将自己和环境隔绝开，因此难以察觉这短促的惊叫。我无奈地摆摆手。本以为她会揪着我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想到她迅速冷静下来问道:“下班后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走吗？我想和你聊聊。”“关于这个？”我指了指地面，她点点头随后就抱着文件跑开了。她转身的一刹那我注意到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种别样的情绪，那不是惊讶和好奇，而更接近于失落与恍然。
其实对于这个女同事a小姐，我并不熟悉，在印象里她也只是一个比较干练的普通同事而已。但也许是冥冥之中，由于影子的事情，我们很快熟络起来。在一起回家的路上，我们越聊越投机，感觉就像是多年以前就认识的朋友。我把我和影子的事都告诉了她。听完后，她饶有兴味地问:“你的影子当真会在月圆之夜回来吗？”我说:“不清楚，不过我想影子不会骗我，他一向说到做到。”我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真切地认为。
走到一处路灯下时，她突然扯住我的衣袖，仿佛下定某个非常大的决心似的，抬起头对我说:“你的影子有没有对你讲过‘睡前故事’？”我摸了摸头发，有点难为情地摇摇头。她盯着脚下的影子，有点出神地说:“大概是在我九岁的时候开始，我的影子每晚都会为我讲‘睡前故事’，每一个失眠的晚上我只有听着影子的故事才能睡着。从那以后很多孤独无助的时刻，有影子陪着，我会莫名地感到很安心，心里很踏实。”说完这一番话，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所以你很害怕失去她。”我盯住她的脸，想观察她的反应，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黯淡，像忽闪的月亮被拂过的乌云遮蔽那样。
“是的，我真的很害怕她会像你的影子一样有一天走掉，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哭腔。我看向她的影子，她正依偎在主人的脚下，仿佛想表达永不分离的决心，可是只有我知道，无论怎么样都好，永不分离只是一句玩笑话，根本不切实际，可有的人就愿意为这一个不切实际的谎言孤守一生。我不愿意告诉她真相，生活在自己编造的谎言里，虽然脱离现实，但最起码她可以获得安宁与幸福。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眼眶湿润，好看的眼睫毛上挂着微小清亮的泪点。
“你内心深处真的渴望知道真相吗，无论那代价是什么都可以全盘接受吗？”在我的注视下，她垂下了头，轻咬住颤抖的唇。我自顾自地朝前面慢慢踱去，“其实我们心里早就有了唯一正确的答案，只是灵魂深处无法接受，习惯了逃避。你的影子真的会对你讲故事吗？而我的影子又真的会脱离本体外出游历世界吗？她真的会像实实在在的人那样陪伴你吗？你有没有意识到，其实一直以来，陪着你化解孤独的从来就不是影子，而是你自己。”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她的脸，她看向脚下的影子，那道细长沉着的黑色就像大多数人拥有的一样，只是会随着光线的改变而转移位置的一件冷冰冰的物，只是有了人的情感投射才有了生命的温度。
“原来你知道啊。”她看着我。
“我一直都知道，”我笑了笑，望向脚下，影子无比温顺地待在我的脚边。“那你为什么说要等他回来？”“我在等我自己回来，他代我去了一个我梦想去的地方，等他回来，他也会把那边发生过的事当做睡前故事讲给我听。人总是有点盼望，有点幻想，才会活得轻松些。”
她也露出笑容，用手指轻轻揩去脸上的泪水后，她故意用嗔怨的口吻说:“拜你所赐，我现在完全破除心魔，但是‘睡前故事’也没有了哦。”我搓了搓手，笑着说:“作为补偿，我只能送你一条建议，要不你也试着让影子踏上远途，去寻找你的梦想之地。”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一句话，但是我知道，她已经完全了然。
9点30分，我们在岔路口分别，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突然想到，或许我错了，但又想了又想，管他呢，有些事情对错界限往往云里雾里，清醒着活也不过如此，糊涂着活也是如此，最后所求的都是下一场的快乐。在虚幻中填补空虚，谋求幸福，我们为对抗与生俱来的长久孤独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吧。
9点45分，我回到家。走到窗边，突然发现天上是一轮圆满的月亮，蔼蔼的月光暖了半边身体，其实就算是无生命的东西，有时候也并不冷酷。当风在房间里穿堂过境时，一只猫的声音从我身边穿过，我认出来，那是在楼下徘徊已久的那只流浪猫。此刻它仿佛趴在我的身边。在我的身边，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缺失的那一块填补了回来。就这样，我的影子跨越了很多地方，带着故事风尘仆仆地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在月光的沐浴下，我沉沉地坠入梦乡，在那个梦想中的地方，我的影子和猫并排站着，望着我朝他们走去。我知道，在a小姐的梦里，影子还在，故事仍旧低低地从那温暖的漆黑中吟诵着，而我的梦里也是如此。
真实姓名：李广鸿
联系地址：广东省东莞市麻涌镇沿江西一路广州新华学院
学校：广州新华学院
专业：财务管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