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宾的头像

李宾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8/17
分享

北京的黄土塬味道

湍急的水流在这一段,像是静止了。如果不是那些黏滑密集、犹如丝绸般的绿色水绵在起伏,只盯着眼前这一小段回湾,时间仿佛停住了!

水渠两壁,前几日附着的墨绿色痕迹已消失不见。看来上游的窄口水库又开闸了。

我抱着膝盖,蹲在渠边,短裤紧绷绷地兜着我。屁股上有些痒,应该是渠边的杂草在骚动。

嘶哑的蝉鸣,断断续续。分不清是哪个方向的青蛙在叫唤,传来一阵阵“呱唔儿”声。头顶“哗哗啦”的声响,是一阵风,吹动了我已经麻木的双腿。

仰头站起身子,眼前骤现的星光上下舞动,覆盖了青黑色的天空。急促地跺脚后才得以看清,巷子内的二楼透出昏黄的灯光。光晕溢出,流向阳台外的墙壁,颗颗粒粒的墙面上,黑暗被咬掉了一块。

不明白为什么小区外墙非得弄成这种样子,仿佛把整齐的沙砾排列在了一起。如果滑倒时脸蹭在墙壁上,那该是怎样的感觉?

同学在不远处的西华公园门口等着我,游戏的声响似是穿过网吧,在我耳边萦绕。

我得回家,趁着老王没回来,奶奶应该会给我点钱!

没有看见那个笑意盈盈的保姆姐姐,围着蓝花围裙的身影今天没有出现。餐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我却没有一丝食欲。

奶奶倚在门廊的墙边看着我。门口的木门开着,防盗铁门开着窗,冷冷地隔住了楼梯间的黑暗。裸露的阳台铁门也开着,与客厅隔着一层蒙着纱布的木门。

风挤了进来,撕开弥漫着汗味的沉闷,穿过我的身体,惊动了天花板上的彩色顶灯——垂下来的蓝白仿钻,无精打采地晃了一下。昏黄的侧灯铺满了狭小的客厅,就像墙上的老照片。

奶奶穿着西装领口的灰色短袖,戴着蓝色的棉布包头帽,白袜子踩着黑布鞋,颤颤巍巍像是从黄土塬窑洞里走出来的。声音透着灯光的暖意:

“磊磊,赶紧吃饭吧。你爸说放假了让你待在家里,晚上了就别出去了,就在家里玩。”

我想着黑暗里等待的同学,还有网吧传来的声响。心里像被虫子抓挠着,眉头也锁了起来。

“别管我。”

撞过奶奶的身体,像是穿过阳台晾衣绳上的被单。防盗门撞在墙壁上的巨大声响,惊醒了楼梯间的声控灯。出门的那一刻,鼻头传来一阵熟悉的肥皂味道。

楼梯拐角处的抬眼回望,奶奶眼角折射的那抹灯光,似是滑到了嘴角。

耳边响起了那句呢喃:“你怎么不听话呢。”

我怎么可以撞开她呢?宾哥递过来他的记录本和笔,让我画下记忆里奶奶倚着门廊的样子。

我捧着酒杯,喝下最后一口二锅头,辛辣像火焰漫过了鼻腔,燎伤了眼眶。片刻后,我把记录本还给了他。

上面写着“奶,我想你了。”

北京的出租屋里,一床,一桌,一衣柜。我艰难地跨过支起来的一张小折叠桌,在堆满洗漱用品和杂物的书桌上,寻找沸腾的电热水壶。

脚边的折叠桌上,刚才摆满了饭菜。是北京的同乡好友盼了好些天的家乡味道:绿辣椒炒青西红柿、西瓜酱豆、秦椒汁蘸馒头,熬了一盆红豆面汤,还有他们带来的凉菜卤肉。

自己掌勺做的菜,都是从灵宝刘家崖邮寄过来的。西瓜酱豆、酵面馒头,还有“自留地”里的老品种青西红柿,胡秀玲又给装了一些秦椒面(注:辣椒面,秦椒是豫西秦岭一带的品种)。这些饭菜,都是大家从小吃到大的。

已是凌晨,其他的兄弟已经散去。天亮后,这些黄土塬的汉子,又会像风吹散的蒲公英那样——出现在北京的各个小区内、拥堵的环路上。他们手里拎着出租屋里的饥饿,拿着他人几日以来的期盼,车上载着另一个家庭思念的人儿。

桌上的饭菜,只剩下一小碗底的西瓜酱豆和半块馒头,还散发着塬上的咸香。我拿起水壶,续了一杯茶。

磊子握着空酒杯,已经倒在了床上。眼角挂着一抹灯光,浓烈的酒气随着他的鼾声窜到我脸上。

我将他扶正,盖上了被子。端起酒杯回想着刚才磊子的话——你这两个月跑车的流水降了好些,在忙什么呢?你总说你在写东西,你在写什么?

屋内陷入了沉默,呼吸声拉扯着思绪,脑海里奔腾的家乡记忆,踏出了一阵尘土,黄烟滚滚。

我告诉他,我在给儿子布丁写故事:写我外婆胡秀玲、写我们——‘你们’和我,写光阴褶皱里藏着的黄土塬,还有风里的味道。笔尖冒出来的那些人们,就像黄土沟壑上那些奋力生长的酸枣丛,带着“刺角芽”嫩绿的软,也藏着“枣刺”尖上迎着风的韧。

目前都在用咱们塬上生活中的物品来讲述故事。用《撮》(注:树枝、竹篾编织的篮子)来承载《时到不等枝》的道理,用《棉褥子》的暖、《酵面馒头》的香来唤醒麻木的记忆。

我刚写完了《酵面馒头》,下一篇咱们就写《西瓜酱豆》吧。

我还记得那会儿,夏天蒸完馒头后得先放凉,然后装在“撮”里,盖上薄面褥子,再用井绳吊在井里保存,有时“撮”里也会放一些西瓜,吃的时候就像冰镇过一样。三伏天时,还会用西瓜和黄豆一起晒制酱豆,这是塬上秋冬到春天缺少蔬菜时的主要配菜。

“这些事,有什么好写的?”

看着他迷惑不解的眼神,我说这样吧,你给我讲述一段你心里此时此刻最揪心的往事——就是那种想起来就感觉心脏像被大手攥了一把。我试着用文字还原那个场景,你来感受一下记忆被唤醒的触动。

他吐出一口烟,良久之后,对我说出了那个夏夜的愧疚。

趁他睡着的间隙,我下了楼。路灯的暖光晕开在座椅上,我把他的故事整理成了文字。

希望天亮后,他能在字缝里——看到那个渠边的夜空,闪着璀璨的星光,黄土塬的风里,裹着二楼饭菜的香味,还有灯光下,奶奶暖暖的笑容。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