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遥远的天际透着白光，却吝啬地不肯向脚下的土地移动片刻。阴郁的穹顶似是被某种力量拽着，缓缓下沉。

天空，像一块洇湿的灰白顶棚，覆盖的破旧石棉瓦上，四处漏着光，边沿已被风雨侵蚀得泛白，只有头顶的那片潮湿，阴郁地盯着大地。

生命中最渴望的那场甘霖竟意外地缺席，一番辗转后，却在这最不该来的时候，留了下来。丰饶的期盼，转眼成了冰冷的灾难。

雨，已经这样持续了一个礼拜。

这片布满沟壑的黄土塬上，雨水浸透了土地，等待秋收的玉米和花生，地垄间早已泥泞不堪。机械的力量在这份沉滞中，已哑然失效。

于是，一场延续了数千年的、最原始的抗争，再次于中原大地上上演。

社交平台、短视频平台，年轻的面孔卸掉了妆容，搁下了城市的羁绊，背上了背篓，拿起了镰刀，跟着父辈的步伐，走进了这幕寒雨。我看到了一双双颤抖的手，捧着那细小的、残缺的，仿似被天公那豁了牙的嘴啃过后的玉米棒。

冰冷的泥水附着在抖动的小腿上，深陷的脚掌被寒气缠绕着筋脉，酸痛蔓延而上，每一次前行，都拉扯着泥浆那不肯放手的黏稠吸附。

粗粝的喘息，在沉默的劳作中变得异常沉重。冰凉的雨水，抹去了汗水的温度，却裹着酸涩渗入了年轻的心田。雨幕中，花白的头发贴在布满沟壑的面庞上，佝偻的背影摇晃着，仔细地抖落掉花生上的泥水。喉头仿佛吞下了整片土地的涩意，心中的那阵汹涌悄然漫上了眼眶，年轻的目光里已是一片灼热的朦胧。

这就是我的父辈们，年复一年守护的希望。

这场与天公的默然对峙，已在这片土地上往复了数千年。每一次踏入泥泞的跋涉，每一次沉默的负重前行，都不是较量，而是与这片大地的一场深沉的拉扯。

泥泞中，那些不及抢收，遗落下的粮食，在冰冷雨水的浸泡下，已经发芽。

粮食已然欠收，这场斗争却没有因此而失败。沉默中已长出了另一份重量——它被风雨吹进年轻人的心中，渗进骨血，那是不屈的抗争，是土地生出的韧性。

生命，何曾真正畏惧过严寒？

风雨或许能暂时压弯谷穗，却永远无法折断那挺直的脊梁。

唯有这片厚重的土地，能让人们如此深情地弯下腰来。那并非屈服，而是最深情的凝视，是与生命源头的一次沉默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