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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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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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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块钱

今夜的环路,被大地溢出的氤氲雾气裹住了。

不知是被高速行驶的车辆切开了,还是它善解人意地绕开了,我的视线并没有受阻。

去往首都机场的第二高速上,两侧路灯投下冷淡的光束,像一只只大手。每只手里都抓着一团薄雾,把它们捏成了光束的形状,齐齐地排成了一行。

我行驶在这条公路上,像是穿梭在时间的光幕中,融进了一团迷濛里。

静谧的夜色下,雾气在冷淡的光束间萦绕,却漫不开、挤不破那层束缚,显得躁动不安。

我停在了T2停车楼,等待着下一个订单。系统推荐了特惠订单,我看了一眼,是去往市中心的,距离还行,只是价格太低了。

我滑开它,将界面切到备忘录,准备记录下刚才在高速上看到的那一幕。文字很短,两百字就描写完了,斟酌片刻,仍旧选择了“迷濛”二字,感觉比“朦胧”更贴合雾中行驶的状态。

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已经超过了停车收费的一个计时单位,我无奈解除了系统设置的“只接顺路订单”,放开规则的束缚,随它自由派单吧。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我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就在我如那团雾气般躁动不安时,去往东直门的订单来了,同样是特惠单,这次我却没有丝毫犹豫。

乘客是一对瘦弱的母女,我忙起身接过行李。母亲看起来不善言谈,两人都是利落打扮;姑娘戴着圆框眼镜,美丽淡雅,青春洋溢。

驶出停车场时,我付了十八块钱停车费。

“师傅,这个停车费一般是您自己承担,还是乘客承担呀?”姑娘从后座凑过来,后视镜里晃过一抹笑容。

“这里是十五分钟一个计时单位,如果等待乘客超过十五分钟,是乘客承担相应费用。不过这次,是我在这里耗了一个多小时。今天有雾,你们降落时顺利吗?”我回答着姑娘的问题,心里对这花了十八元的一小时颇为不爽。

“挺顺利的呀。”

“哦,那挺好。今天奇怪了,自由派单的情况下,竟然近一个小时没给我派单。姑娘你是来京旅游还是读书?”我抱怨了一句,顺口岔开话题。

“来看病的。”姑娘干脆地回答。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母女神色淡然,并无异样。接她们时,两人步伐稳健,应该不是什么恶疾,但愿没什么大问题。

“北京起雾了,有点凉,你们穿得可有点单薄,二位这是从哪里来?”我没有多问病情。

“从黑龙江来,我这有毛绒外套呢。”姑娘晃着手里的外套,笑得很可爱。

车辆已经驶入机场高速,外侧辅路旁的路灯如来时一般。我指着排成一行的路灯,对姑娘说起方才在停车楼里写下的文字:

“姑娘你看,那一排路灯多漂亮。每一束光都像一只大手,抓住了萦绕蔓延的雾气,然后捏成了光束的形状。”

姑娘拉着母亲的胳膊,向右侧窗外看去。

“是啊是啊,真漂亮!灯光像是炸了刺,上下一大束立着——师傅,我是散光。”

姑娘的话让我心头蓦地一动,一阵恍惚,仿佛又走进了那团迷濛之中——我曾在《北京》里写过这条机场高速的路灯,正是散光眼中看到的模样。

“可是,咱们走的这条路上怎么没有那样的灯光?”

姑娘兴奋得又往前凑了凑,后视镜里的她像一汪湖水,星光落进湖面,漾起一阵波纹,似是荡开了萦绕的薄雾,也拉弯了我的嘴角。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我们就和那团雾气一样,被那只大手握在光束里面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嘛。人在身处美好时,往往意识不到这是美好的时刻。就像此时的你,青春洋溢;就像我眼中的你,宛如月光般皎洁的年纪,像一朵初开的洁白山茶花,清新脱俗,淡雅别致。”

姑娘笑了,母亲也跟着笑了。

“师傅你真会形容,你是写小说的吗?”

“哈哈,不是,我是写散文的。一般文章发表后,我会做成朗读视频,发在短视频平台上。刚写完一篇《槐灵》,是以一颗老槐树的视角,回忆它和我从幼年到少年的相处,最后在我的笔下与现在的我重逢。也做了朗读视频,要不要听听?”我期待这位姑娘做我的第一个听众。

“好呀好呀,师傅你放。”

我打开视频,分屏显示在手机上端。低沉的声音伴着袅袅古曲传出来,深沉的朗读如同厚重沉实的黄土地,娓娓道来。

朗读完毕,车内一阵寂静,如同窗外的夜色。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规律地填充着这片沉默。

“师傅,你们写作的……是不是都会有些特别的方法?我是说,这些方式需要系统学习才可以吗?”姑娘犹豫着,停顿间的斟酌,似乎揉碎了雾气里的夜色。

我知道她想问的是“如何写作”,沉默片刻,也在斟酌该如何回答。

“我没系统学过,如果能系统性学习,自然是最好的。不过,我可以跟你分享些我的‘散装经验’,也许能给你点启发。”

我试着举例子说明:

“就像你刚才描述的灯光,你散光眼中的样子——我觉得你很有天赋,有对文字的敏感和对情感的捕捉力。我曾在另一篇文章里写过相似的场景:路灯像被大手攥住一般,细小的光艰难地从指缝钻出来,粗壮的光束则从掌心挤出来,在天地间立起一根光柱。机场高速上整齐排列的路灯,像一行手执金戟的武士。我只是把看到的如实记录下来,试着切换不同视角,给笔下的事物赋予温度和生命。”

“至于更复杂的结构和设计,我觉得先不用强求。咱们认真描写一件往事或事物时,记忆本身就有一条无形的逻辑链,偶尔断裂也没关系,稍加润色就行,写多了自然容易发现这些。记忆本身就是第三视角,像看一场电影——《泰坦尼克号》的开场,远景是辽阔的大海和蔚蓝的天际,中景是大船的轮廓,近景切换到人物。我会跟着这个画面描写,写到人物时,再用微观视角,像慢慢放大的镜头:海风拂过女孩耳后细软的发丝,她朝着吹乱的发梢向后张望,阳光映着身后的剪影,那是男孩年轻的面庞,毛绒绒的轮廓发着光。”

“就是这样,不用急着写长篇,给你拍的短视频配段精致文案,攒着攒着,嘿,就有分量了。”我喝了一大口花茶,拿捏着不熟练的京腔,故作轻松地逗她。

“我也要写,我会尝试的。”姑娘一脸坚定,认真的模样,像极了风中摇曳的山茶花。

“我在停车楼里写了个开篇,描写了开车来时路边的雾气和灯光,就是刚才跟你说的‘光束的形状’。本来计划给这篇短文起名《薄雾》,如今咱们聊了这么多,我想把咱们的对话也写进去,你觉得怎么样?”

“好呀,这太棒了!感觉能上电视了。”姑娘挽着母亲的胳膊轻轻摇晃。

“哈哈,上不了电视,说不定能上《中国作家网》。那文章就得重新起名了,我先想想……对了,你怎么称呼?我也给这段记忆留下你的名字。”我看了一眼导航,目的地快到了。

“我姓邱。”

“哪个邱?丘处机的‘丘’还是邱淑贞的‘邱’?”

“是邱少云的‘邱’。”姑娘认真地回答道。

我顿了一下,脸颊一阵发烫,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国潮烫画——凸起的“中国”两个字,让我心里一阵羞愧。

“抱歉,我一开始竟然没想到这个名字。”

“别责怪自己,我等着看这篇文章呢。”姑娘察觉到我的情绪,出言安慰。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她对情感的敏锐捕捉力。

“好的,邱姑娘,咱们给这篇文章起个名吧——既然对话从停车费开始,那就叫《十八块钱》吧。”

车子停在东直门附近的一家酒店门口时,已是凌晨两点。我起身去后备箱拿行李,姑娘挽着母亲,笑盈盈地站在路灯下,眼睛里闪烁着星辰;暖光裹着她们,这道剪影也泛着光。

晚风抹去了我心头那缕薄雾,停车票早已随风吹散,备忘录里却留下了一则篇名——《十八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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