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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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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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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

初冬的一场寒雨,淋湿了这座小城。

凌晨五点从北京出发,晚上九点踏上灵宝火车站的那一刻,仿佛丢失了一个白天。

这是一趟临时起意的归途,就像乘客临时更改了路线。看到妻儿的那一刻,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北京的工作临时需要几天时间缓冲,所以回来看一眼。”

“嗯,回来的正好。后天我爸生日,咱们去塬上看看他,你应该有一年多没去看望过他了。”

妻子说完,便招呼儿子跟我打招呼。光着屁股的儿子,这才从平板面前抬起头,钻进了我的怀里。

怀中的重量,比记忆中沉了些许,却是异常温暖,像抱着春天。

长期的夜车,我习惯了星空,此刻自然难以入眠。坐在客厅喝茶的时候,卧室传来了儿子口齿不清的哭喊: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是妻子在帮儿子挤火疖子,刚好长在尾巴骨处,怪不得刚才抱他时,好像有一些躲闪。

消过毒的棉布上沾了点点殷红,我忍住心疼,看着妻子消毒上药。哭喊声仿佛拉长了时间,这一刻竟是如此漫长。

上完药的儿子趴在那里,已停止了哭喊。抬眼看到我的那一刻,流着泪啜泣。我不知怎么安抚,默默地看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

思绪像胡乱剪辑的电影片段,一夜无眠。

走出房门,雨已经停了。这场寒雨洗走了深秋的余温,也让南山白了头。

阳光已漫上了山头,像是一束高光,照亮了这幅水墨山河图。

晨起微寒,似是夜雨的拖拽。阳光逗留在远山迟迟不肯挪步,像极了我儿子慵懒的样子,赖着不愿走向仅隔着一个红绿灯的幼儿园。

我抱起儿子,让他站在电动车的前踏板上,拉开羽绒服拉链,将他裹了起来。儿子抱着我,枕着我的肩膀。我撩起车前的棉挡风被,盖住儿子的后背,就这样将他送到了校园。

我该去菜市场买些肉,炖上一锅把子肉,再加点排骨。岳父岳母很节俭,就像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样,勤劳朴实,不喜铺张。

四指宽的五花肉割了长长的一溜,这个宽度切下来的肉片最适合做把子肉。请老板帮忙烧了一下猪皮去腥,又让老板剁了几根排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片炖出来软烂可口,可少了排骨汤的味道就像失了神韵,孩子们也更喜欢炖排骨的瘦肉。

在豆腐摊前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弃了现成的炸豆腐干,选择了冒着热气的老豆腐,自己炸出来的要安心许多。

香菇得是带有花纹的花菇,这是外婆胡秀玲种香菇时教我的,等拜访了岳父后就去看望胡秀玲。早市的香菇是湿润的新鲜,香气扑鼻,在北京的生鲜店可不常见。

萝卜选了带着泥土的青皮萝卜,也如手掌般粗细,切成厚片炖出来软烂可口,有肉香又有萝卜清香。肉量和菜量都按着家里最大的锅来买。

妻子说她买了现成的炖肉料包,我没有接她的话茬。那两年自己初次经营的饭店主营扣碗,我早已经掌握了蒸肉的配方还有各种香料的用法,我找到原来合作的香料店配选了一大包,本地产的秦椒属于香辣,带着独特的地域专属增香,我更是买了一大包。

市区的住所,厨房里只有电磁炉,虽有局限,但不影响厨艺。这一锅要炖上排骨和把子肉,香菇一开始就得放,中途加入豆腐干、虎皮鸡蛋和青萝卜片。

电锅先煮上十个鸡蛋备用,大料、花椒等香料也用热水泡上,然后清洗五花肉和排骨。烧得焦黄的猪皮,已然没了腥味,热水泡一下用菜刀刮干净就可以了。排骨只需用温水泡一会儿,清洗掉血水即可。

五花肉和排骨凉水入锅焯水的间隙,已然切好了豆腐片和青萝卜片,剥好了煮熟的鸡蛋过完了凉水,花菇也从背面改了十字刀。

锅热下油,先炸豆腐干,再炸虎皮鸡蛋,确保炸完之后余下的油刚好够煎排骨并炒香料,这个量我把握得住。

洁白的鸡蛋表面光滑细腻,衬得带着一些气孔的老豆腐就没那么白了。热油烹炸过后,已然变成了黄褐色的褶皱表皮,像是岁月,又像是变成了另一种物质。滋滋啦啦的油炸声,好似宇宙深处神秘的背景辐射在努力发声。

我突然想起了《三体》里的两个经典段落——豆腐变成了冻豆腐、过滤嘴里面的活性炭和海绵体。

组织结构如果发生了质变,别的文明还有可能推演还原这两个不同物质间的本质关联和变化过程吗?

那是智子的诞生过程和冬眠技术的对照。

我想起了丁仪和汪淼关于智子的对话,丁仪捡起香烟过滤嘴撕开,露出里面的海绵丝说:“这小东西的微孔吸附面积展开来有一间客厅大,但你若把它的三维结构完全展开成二维平面,根本没法从那片平面上还原它原本的样子——三维信息在展开时就丢了。”

可三体人偏能做到可逆:他们把十一维的质子(智子)向低维展开,像把一块致密的固体舒成海绵状,再铺成能包裹行星的二维巨面,在上面蚀刻亿万个电路,做成超级电脑后,又将这张巨面重新折叠回十一维的微观质子形态,所有高维信息一丝未损。正是这枚藏在微观里的智子,能实时监控地球,干扰粒子对撞实验,彻底锁死了人类的科技进步——原来最极致的科技,竟是让物质在维度间自由穿梭且不失真。

这让我又想到冬眠技术里的冻豆腐比喻:急速深冻会让人体细胞形成冰晶,像豆腐冻成冻豆腐那样,细胞膜和细胞器全被撑破,结构彻底质变。哪怕后来解冻,海绵状的冻豆腐也回不去原本的紧实模样,人体自然也没法无损复活——这种不可逆的质变,和智子“可逆的维度转化”恰好是两种极端。

哈哈,这真是太有意思了。拿着筷子正翻面的我,好像一个高维空间的未知文明,正亲手改造一个低维宇宙的状态和命运。

此刻我突然意识到,我竟不自觉说出了《三体》书中罗辑的话语。或许把“哈哈,这真是太有意思了”这句罗辑式的表达换成我的表述更严谨些。应该用“这其中的关联,实在耐人寻味”来表达,更贴合我此刻的心境,看来思考的过程中,已然进入了书中人物的角色之中。

就如同我每次对于生活的及时书写,这本写了半年的散文集《托举——写给儿子的信》,又好像《三体》里面的程心在写《时间之外的往事》时的心境,她说自己像站在宇宙的边缘回望:“当所有爱恨、生死都成了时间长河里的微澜,才敢用最冷静的笔触记录一切。仿佛置身一个独立的小宇宙,与过往的自己隔着永恒的距离,既看得见细节里的温度,又能跳脱出来,看清命运的脉络。”

我此刻记录这场归途,不也正是如此?隔着厨房的油烟与锅碗瓢盆的声响,像站在生活的“小宇宙”之外,冷静审视着这些琐碎却温热的片段,试图看清它们原本的秩序。

捞出炸好的豆腐干和虎皮鸡蛋,下入排骨。高温煎至两面金黄,像是阳光在湖面洒满了金箔碎片。此时下入泡过水的香料,老抽上色,生抽增鲜,一把白糖再提鲜,倒入开水。

焯完水后被切成食指宽的五花肉片,已经用大葱段、生姜片、蚝油、海鲜酱和老抽、生抽腌制半天了,此时也一并加入锅中,放入改好花刀的香菇,大火开锅后转中火,先炖上半小时再说。

等待的时刻,适合思考。

此时顺手收拾好案板,做完饭之后的厨房应该像没有做过饭时一样。只留下香味和热量,就像残留的宇宙背景辐射;又像被高等文明二维化后消失的太阳系,只余下引力波才可检测出的痕迹。

刘慈欣老师的《三体》世界太神奇了,就像书写和创作,也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我已经发现,在专注于开车或者烹饪的时候,反而更容易梳理出脑海里的创作思路,就像《三体》中的罗辑,在看似逃避的世外桃源中躲避着面壁者的责任,可脑中的黑暗森林理论却在后台不断推演与完善。

刘慈欣老师做了一个形象的诠释:

当罗辑开始思考时,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思绪已到了中途。他还记得上中学时,老师曾告诉过他一个语文考试的经验:先看卷子最后的作文题,然后再按顺序答卷,这样在答卷过程中,会下意识地思考作文题,很像电脑中后台执行的程序。罗辑现在知道,其实从成为面壁者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了思考,而且从未停止过,只是整个过程是下意识的,自己没有感觉到。

我深有体会且感同身受。《托举》系列已发表的所有文章,基本上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完成的,北京的环路上有太多思考的时间。

锅中蒸汽的嘶鸣声打断了我,该下入切好的青萝卜片,还有豆腐干和虎皮鸡蛋了。再有四十分钟就可以出锅,那会儿岳母应该带着孩子们来了,大家先吃一顿,留下来的肉还有大半锅,明天连锅一起带给塬上的岳父。

不出所料,收获孩子们一阵好评。静置一夜的锅内,肉汤已经凝固,好像皮冻一般。这样就不用担心汤会溢撒的问题了,此刻妻子和妻妹正在采买其他礼品,我在车上等待着这趟归途的开始。

妻妹通过国家统一法律职业资格考试,拿到了律师资格证,如今在律师事务所工作,上午开庭耽误了时间,我们出发时已是中午十二点。

车辆驶向白了头的南山,越往山区走,植被结构越纯粹,眼前已是一片萧瑟,大地终于被涂抹成了黄褐色。我们像是往记忆里的黄土塬开,又像是从秋天开往了冬天。

黄土山体被开垦成一片片错落的田地,远远看去像是梯田一般。靠近了才发现,只是从陡峭的土崖变成了缓坡而已,高处的田边生长着高矮错落的芦苇。阳光和煦,芦花随风摇曳,姿态轻盈好似发着光,像是在微笑着招手。

“快拍照。”妻妹指着近在咫尺的南山,是那片白了头的山头。

“不用了,我已经记下了它的样子,我会用文字记录下来。”从沉思中被拉回的我微笑着回答她。

“你说的对。”她踩下油门,原本要停下来的车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离开了这处绝佳的拍照位置。

车辆停在岳父羊场的外侧道边,路上有泥泞,还需步行两分钟。

道路两侧的四季青夹着一排松树,被探出头的细竹林裹着,是这片土地上少见的一抹绿色。几团雪像是云朵一般,压弯了竹林,又被密密麻麻的松针捧住了。

这样的组合倒是有趣,仿佛松树拉着竹林凝视着手中捧着的宝贝。

我伸出手去触碰那团云朵,轻柔细腻,不像被山风吹了一天的样子。阳光洒在上面,竟然有些暄腾,好像胡秀玲在自留地种的棉花团。入手的那一刻,竟然有些烫,片刻后才感到一丝凉意。

“爸哟~”妻子拖着长音喊着,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

“嗷噫~”也是长音,伴着开门声,岳父走出来的那一刻,声音仿佛才落下。

好久没有听到如此熟悉的招呼声了,带着黄土塬独有的味道,就像以前我拖着嗓子喊胡秀玲,也是离得好远就喊“奶哟~”。

岳父不喝酒,偶尔抽烟。来时听岳母说最近在服药戒烟,所以只带了一些水果蔬菜,还有我炖的肉。

接过岳父递过来的烟,我便去厨房忙活了。屋里是妻子和妻妹的责怪声,埋怨岳父滥用药物。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岳父还没吃饭,他不善烹饪,但也不至于饿着自己,只是总将就着吃。

岳母同妻弟住在市区,在妻弟家女儿所在的幼儿园里找了份工作,方便照顾孩子,今天请了一会儿假去镇上更换身份证,这趟没有随行,更换完身份证后便等着我们下山后接她返回市区。来时便叮嘱我们给岳父炖点肉吃,也不要久留,还得返城,一来请假时间有限,二来也快到了幼儿园放学时间了,几位小朋友都需要接。

同样是电磁炉,还有电饼铛。玉米面的黄馍切片放入电饼铛,等炖菜好了黄馍也就烤得焦黄了。锅里加水放入白菜豆腐,等煮的差不多时便加入两大勺肉冻,稍微调一下咸淡便是一锅猪肉炖菜。

端上桌的时候,妻子叮嘱岳父按照我的烹饪方式去做。岳父大口吃着饭,妻子和妻妹则挑挑拣拣,软烂的把子肉一夹就断,肥肉就留给了岳父。不多时一锅炖菜已经见了底,我仿佛听到了无声的赞扬。

我去厨房收拾碗筷,留下他们父女三人说说话。临别时倒没有我这番多愁善感,妻子和妻妹隔三差五就会上来看望岳父。

“明天给布丁请一天假,我带儿子回趟村里,看看外婆。”接岳母的途中,我对妻子说道。

妻妹电话联系上了岳母,送到幼儿园的时候我看到岳母打开大门,进入了右侧门房。

“咱妈在这里是什么岗位?”我好奇地询问妻妹。

“保安,门岗,管着大门呢。”妻妹笑着回答。

“哦,还是个实权部门。”我开着玩笑。

车内一片欢乐。妻子健全有爱的原生家庭,朴实无华的平凡日子,曾是我遥不可及的梦想。与妻妹妻弟们一样,她们都拥有父母温和善良的性格。自相识已来,已有十六年之久。她的温柔和善良,一次次地缝补着我破碎的童年。

生命当中也如她一般对我的另一位女性,就是我的外婆胡秀玲。

胡秀玲已经八十三岁了,身体原因,除了偶尔吃点鸡鸭,其他的肉不碰。所以我买了烧鸡和烤鸭去看她,起个大早,带着我的儿子一起。

胡秀玲家的大门紧锁,这比较正常,她一定在前面二姨家的院子。远远的就看到二姨和舅舅在整理农用三轮车,硬化的水泥地上铺满了黄灿灿的玉米,旁边摞着一堆南瓜。胡秀玲坐在门楼下低头剥玉米,裹得严严实实,玉米衬得她的手更加黑了,细细的白色裂纹爬满了手背,像是一张枯槁的老树皮。

阳光铺满了整片水泥地,映着光,晃眼。我把手中的物品放到她怀里,她才抬起头看到我。眼睛里一片浑浊,没了记忆中的凌厉透亮,像一滩浑水,眼角沾着青色的眼屎,鼻头依旧挂着一滴清鼻涕。

她抹了一把鼻涕,嘴里招呼着我和儿子往院内走,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利落地起身拉住我,而是双手扶着膝盖,后背蹭着墙壁,缓缓地站了起来,踏出一步后又晃了两晃,稳定身形后,这才拉过我儿子的手。

我就那么看着她,忘记了伸手去扶。

舅舅和二姨听到动静,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赶了过来。胡秀玲拉着布丁,已经走到了铺满阳光的台阶上。二姨慌忙要进门取小板凳,舅舅的商丘口音突然在院外炸响,还是那般响亮,急躁得像惊雷,听得我头皮一阵发麻:“你快点给娃拿板凳啊!问娃吃了没有?你看看你,慢成啥样了!”

二姨被催得手忙脚乱,我赶紧安抚:“舅舅,您别着急,我自己去拿就行。二姨,别慌。”

刚坐稳,二姨又转身钻进厨房:“锅里有早上剩下的猪肉白菜炖粉条,饿了先垫垫,我再给你炒菜!”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样就挺好。”

“那孩子呢?孩子吃啥呀?”舅舅又嚷了起来。我转头问儿子想吃什么,他摇头不肯吃炖菜。二姨忽然想起:“地里刚收了新品种红薯,全都是指头粗细,锅里蒸的有!”她问布丁:“宝贝吃红薯吗?”布丁琢磨了片刻,点了点头。二姨顿时笑了,忙取来红薯放进电饼铛加热。

舅舅这时指着我带来的烤鸭和烧鸡,又催:“给娃撕个鸡腿,加热一下让他吃!”二姨接过烧鸡,麻利撕下一个鸡腿放进电饼铛,我没来得及阻拦,只好作罢。

加热好的鸡腿和红薯摆到布丁面前,我随口问胡秀玲:“今天还有啥活计要干?”她答道:“地里刚收的萝卜得埋进地窖,大葱得拥土,院里的红薯揭开晒晒就行,别的没啥了。”话音刚落,二姨就埋怨舅舅:“前天降温就说要收萝卜,你偏说没事,你看这两天气温又降,说不定都冻了!”我连忙打圆场:“没事,白天气温高,收了就好。”

突然,儿子的哭喊声传了过来,一个劲喊“辣,要喝水”。我低头一看他手里的鸡腿,才惊觉自己买的是椒麻鸡。二姨慌忙冲进厨房倒了碗温开水,我笑着跟儿子道歉:“是爸爸不好,忘了买的是椒麻鸡,不哭了,喝点水就好了。”

二姨也跟着笑,儿子却更委屈了,推开我递过去的水,哭喊着:“你们都笑我!”二姨连忙解释:“没有笑你呀,奶奶没笑你!”可儿子还是不依不饶。二姨只好放下手里烤好的馒头片,拉着舅舅往外走,回头招呼我:“你带着娃先吃,我跟你舅去地里把活干完,不用管我们!”

我连忙起身:“您俩先忙,我带着布丁在这陪我奶说说话就行。”

喝完水的儿子渐渐安静下来,一边吃红薯,一边摆弄手里的平板电脑。胡秀玲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他,眼角的褶子在太阳下闪着光。

我朝儿子喊:“布丁,过来抱一下老奶(太姥姥)。”布丁听话地放下食物和平板,走到胡秀玲身边,钻进怀里,轻轻抱住了她。胡秀玲笑得更开心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阳光映着她俩,好像她当年在房檐下栽种的那块小花园——大捧的暖色菊花簇拥着粉色的月季。

怀里抱着布丁的胡秀玲,突然叹了一口气:

“你每天出车那么辛苦,哪来的时间写书呢?要是那时候知道你可以,就应该供你去专门学习这个,现在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我沉默着点了一支烟。今年五月份开始写作的时候,我就告诉了胡秀玲,我要写下家族往事,对生命的哲思还有对儿子的寄语,一起整理成一本书,就叫做《托举——写给儿子的信》,就像胡秀玲当年托住了我和妹妹下坠的童年,举起了我们的未来。

我没有预料到我的书写会这么快就被认可。除了那两万字沉重家族记忆的篇章,我需要找胡秀玲再次核对历史细节,然后斟酌修改。其余近七万字,都已经顺利发表在中国作家网,这份成绩,也就成了胡秀玲挂在嘴上的遗憾。

我凝视着胡秀玲浑浊的眼眸,那里面盛着的,全是时光流过的痕迹——就像《三体》里最先进的曲率驱动光速飞船,终究也无法载着程心回到过去。日子只能往前走,就像豆腐到冻豆腐的物质转化,本就是不可逆的。我终究和程心一样,选择了记录,书写着属于自己的那些“时间之外的往事”。

我轻声对她说:“奶,别这么想。当年的我,写不出现在这些文字,这需要生命的锤炼、岁月的沉淀,在时光里慢慢发酵,才能酿出字里行间的温柔与深情。”

沉默片刻,我接着说:“或许您说得对,要是当年有个老师好好指点,说不定早就实现这愿望了。不过,现在也不晚。”

我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布丁身上,指尖轻轻点了点孩子的后背:“来得迟,总归是来了。未来,他能做得更好——我会帮他,就像您当年托举我一样。”

我往前凑了凑,握着胡秀玲的手轻声说:“奶,您可得相信我,我自觉‘武艺’还挺高强,就像我做的扣肉蒸碗一样,靠谱。”

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我继续说道:“书写已然是我与生活相处的另一种方式了,您不用担心我在北京的日子,开车跑得挺顺的,一切都好。就算以后不想开车了也没啥,我还能去卖肉夹馍。要是真开了摊子,我就给自己写一副对联,上联是‘肩挑人间烟火填腹中饥馁’,下联配‘手书严肃文学润心田荒芜’,横批就叫‘扎根生活肉夹馍’。”

“到时候我推着小车,走遍咱的大好河山,一边挣糊口的钱,一边写心里的话,这也是一种随心的活法。”

胡秀玲听完笑了笑,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后,抹了一下眼角:

“我当然相信你,你像你妈妈。”

风应该是听懂了她的话,将树上仅剩的一片树叶送到了我的手边,我接住了它,没让秋天掉在地上。

尽管我习惯了在手机备忘录上书写,可依然随身携带着笔和本,像是虔诚的信仰一般执拗。

我将这片秋天夹在了笔记本中,清脆的碎裂声就像它的诉说,我仿佛看到了碎了的秋天在那页纸上化成了字迹。

布丁离开了胡秀玲的怀抱,拿起了旁边那个苹果树枝编织的撮,我引导他去挑选新品种的红薯和柿子,按他自己的心意选好看的就行。

新品种的红薯像成年人手指一般粗细,长短不一。放在蒸锅里只需要热个馒头的功夫就能熟,还是记忆里那么甜。二姨栽种的甜柿子,黄澄澄的,入口清脆水分又足。不用像过去那般,得将老品种的涩柿子过水捂一夜才能变甜。

儿子独自挑选着,絮叨着这是柿子,这是红薯,这是南瓜,这个好看,选这个……

就从认识这些开始吧,新品种代替了老品种,滋味在时间里会沉淀出不一样的甜。

怀中是沉甸甸的文字,心里是暖洋洋的热忱,左手拎着胡秀玲满满当当的牵挂,右手牵着布丁热情洋溢的小希望。

这一刻,我仿佛拥有着全世界。

灵宝,2025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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