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雾淋漓漓的小雨,后街雾气自地面腾起。伞撑着,半边的天空被黑色遮盖;脚踩着,在雨声之中插入了些不谐的杂音。
那人似乎发觉了,他抛下了手中的伞,矗立在雨中,任凭雨点冲刷着他。他迈出了一步,溅出的水珠滴落在雨洼之中,作为前奏。接着是下一步,一步步,渐渐轻快的脚步押上了那稀沥沥的雨声,在雨的背景音下取得了独特的节奏与和谐。跃动着,变换着。他脸上粒粒的、滚滚的,都是一颗颗的雨,流下滑出了一道道的痕。伴随着雨的律动,旋转着,舞动着,疯狂着。
这是终章的舞蹈,是末路。
刀身反射寒光,刃上粒粒水珠晶莹。
血染红了身上的雨,流下、流经、流淌,过了雨冲刷的每一寸。
雨都,雨都的街角。
稀沥沥的声音贯穿了这里的一年四季,潮湿的空气弥漫在这整个城市。在雨都雨幕之后所掩盖的,是这座城市永远的迷。有人说,这永不停的雨是上帝所下的诅咒,惩罚那些曾经读神的人。这永远是雨的阴霾郁郁积于人们头上而不曾散开,人们也渐渐地相信了这个诅咒的真实性。所以,这座城的人开始了祈祷,且是从未有过的虔诚。他们就这样信仰着,一代接着一代。
但即便这样,雨也从未停过。
有的人想去寻找真正的原因,可是大部份却都无功而返。还有一部份的人同样也是无功,但不一样的是,他们并非没有寻到——当然,究竟有没有找到还是未知,只是离奇地消失了,连带着他们自己的生活痕迹一起,在一夜之间。唯有记忆可以证明他们曾经的存在。而当那些载体因衰老而至于死亡之后,这个世界就再也无法证明他们存在了。
这个城市没有历史,就像是没有从前。
那些仍记着他们的人说他们窥探到了上帝的秘密,因此而被抹除。但没有人能证明其真实性,也没有人可以证伪。
但……当鲜红流去了地下,这座城市得到了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真相。
“这是……未来?”如此真实的幻影让严寸雨吃了一惊。他扒过窗,看了看太阳,接着用手试了试空气的湿度,抬腕看看表,然后走到一个操纵台前,扭了扭上面的一个旋钮,阳光立刻变得收敛了些。“还好还好。”他长舒一口气。隔着墙壁,他也能清楚地听到外面的雨声。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雨从未有减小的迹象。
他对每一天所要做的事早已熟悉,只是今天突如其来的幻象让他措手不及。他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他不知道那个画面所预兆的是什么。
他打了个哈欠,听着外面的雨声,把鞋柜旁的那把黑伞拿上,走出了门。
“每天都是这鬼天气。”他抱怨了一句。
旁边的人群中依稀传来了一句“愿上帝饶恕我们曾经的不忠。”他笑了笑。一直都是这句鬼话,要是上帝真正降下惩罚的话,真的只会是这样吗?那些可怜的人,祈祷了一辈子,也从未体验过一秒的晴朗,他想。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向远方又看看,才继续走。
雨都总是雨漫漫的。
严寸雨走到了一个摊子前,拿起了一个小摆件看了看,比了比。”老板,这个多少钱?”那老板笑了一下,“二百二。”“这么贵?你这是金子做的银子做的。”听到这话,老板又微微笑了笑,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位似乎是来找茬的客人,“都是这个价。”“能不能便宜点,比方……一百七左右。”那老板听了,掀开了身后的帘子,“要不进来看看。”
严寸雨跟了进去。那老板拉开了灯,“兄弟,还想组发电机呢。你没看前些时‘主脑’发的通知,要求又变了,像你这种……够死三回了。”他在箱子里翻了翻,拿出了一个转子、两个电刷以及一些其它的小玩意儿。“一百七……一百七……三番……五次是五百一,六百一。这样,收你七百。”严寸雨咂了咂嘴,“不是说好六百一吗?怎么还涨?”那老板“哎”了一声,又说:“这个,上好的高碳钢,纯手打……还有这个,你自己看看成色。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那‘主脑’下了命令,这种成色的市面上哪还找得到啊,我卖这都要掉脑装喔。还有,我看这些有的也不是必须零件,也是你自己要的嘛,很麻烦的。七百,一分不多要。”
“你要死的话差这一次吗?六百二。”
“亏本的呀,六百六,加半袋大米。”
“粮食也涨得厉害,六百一,加半袋。”
“好好好,听你的。”
严寸雨拿到零件,掂了两下,钱付清了,约了后天交米,就回家去了。
雨,四处都是雨。他看着天空的乌蒙,似乎没有什么是清楚的,一切都笼在乌云之下。密密的雨,声音永不停息。三番五次……永不停息。他……他是怎么敢这样暴露在这雨之下的?严寸雨小心翼翼地走着,避开每一个水洼,但还是不时会溅起几滴雨,滴在他的身上。这一切都令他害怕,以至于恐惧。这里的人,都本能的害怕这雨。
再向前,他回到了自己的家,站在屋檐之下,他向远处看着。他愣了神,发着呆。收起伞之后,拿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一走进家中,他便急忙地赶到一个角落中。在一个架子上,他掀开一块脏兮兮的布,看着里面的盒子仍在,才从旁边拿出一个扳手。开始捣鼓旁边那个怪异的机器。“现在电价真是离谱。”他略微拧了拧上紧的螺丝,把外壳下了下来。“还有这天气真是烦死了。”待这些零件全部都装上去,他摇了摇把手,看见灯泡亮了亮,“这应该就差不多了。他搓了搓手,又接着把那略微比油桶小两圈的电池搬到充电的位置,紧接着又捣鼓了一阵。“还算是差不多了,既然下这么大,那就帮我省点电费吧。”
主脑。
说到“主脑”什么的,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在雨都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那个所谓的主脑,它自称是神使,却从未解答过人们的问题,只是制定了生活中的条条框框,相当于是这个城市的立法、执法、司法机关。但其实这样说是不准确的,那些框定了人们生活的,是一个试图去解读主脑意图的组织,是一个自称要规范人们行为的一个组织。而在严寸雨看来,这个组织简直是无聊透顶了。实际上的主脑只下达了三条命令:
一、不允许探查雨的成因以及任何关于主脑的事。
二、不允许一切形式的自杀、谋杀,不允许私自判刑并降下死刑。
三、不允许离开雨都以及试图脱离雨都。
雨稀沥沥,但严寸雨的好奇也却从来没有停下,“这雨到底是为何而下个不停?”他明确地知道思考这些这是“主脑”所明令禁止的——虽然他也从未怎样遵从过这些规定。他曾几次在集市上看到远方有建筑的样子,离得应该不是很远,规模也不小。只是他不知道那里是否也有连绵不停的雨。他曾经想去那边看看,可一是害怕被“主脑”抓,二是没有那个资源和条件。但现在他有了,或者说他可以有。“它就在那儿。”怕什么!
可他突然很好奇一件事,就是那些死刑犯是如何处理的。他们也的确是死了,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意识,却也没有任何伤口和中毒的迹象,他们似乎并不是被这世界上任何一种方式杀死的,反倒是像自身身心从内部的崩溃。如果说主脑真是神使的话,这处刑方式恐怕是唯一的证据。
“我不会也要和他们一样吧。”严寸雨思索着。
不过他不在意这些,反正他准备尝试逃离这里。他可以拼凑起了一辆电驱车,自认为在电量充足、负载合适的条件下,是可以摆脱“主脑”的追击的。“至少……去那边看看,看那边是什么样的。”当然,这还得等电充好。在这之前,还是先睡个觉吧。
…………
“严寸雨…你在干什么……停下。”
声音从无处传来,混杂在雨声之中。他发现自己正处于先前那个街角。鲜血还在流,流下了下水道中。他环顾四周,看不见一个人,连那个自杀者的尸体也不见了,只待鲜血完全流尽,就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表明这件事的存在了。他愣住了。待了一阵后,严寸雨才离开。
他循着记忆走回家。在路上,他穿梭于人群,逆着人流,熙熙攘攘……似乎是有一丝奇怪感觉。可他并未在意,直到他终于到了自己家门口。大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就像是从未有人住过一样。他轻轻地走了进去,那感觉像是在做贼。空空荡荡、安安静静,只剩外面的雨声。这种宁静让人感到害怕。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感觉莫名的害怕,胜过那雨。
恐惧将时间的线拉长,寂静如游丝般,混杂了背景中稀沥沥的雨声。他迷茫,站着,时间仿佛是永久,在一个失去了人的痕迹的房间中。半晌,他才想到了些什么。他向地板上望去,干干净净而没有一点痕迹,就像来时那样。
“继续……这里,不是终点……”这是另一个沙哑的声音。
严寸雨向门外走去,伸出了手,只见雨滴从他的掌中穿过:“这是………那场梦的延续吗?”他自言自语到,“还是说,这是我的未来?”。“我们千百年都未离开这里,没有人离开这里,你也离开不了,严寸雨。”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之中,仿佛存在着几个不同的声音。
你自己的路,无人可以代替你的选择。
…………
严寸雨惊醒了。窗外那雨声本一直是他区分梦和现实的标志,但是现在,这也不能让他安心。他站起身,将手伸出窗外,雨点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手上。灼热之中,他才长舒一口气,他回忆起了刚刚的那个梦,感到一丝诡异,可无论怎样,这些都无法阻止他离开雨都的决心。那个小贩肯定不知道他的目的,他一定是要离开雨都的,而且,只能是现在了。
…………
咚!咚!咚!是敲门的声音。“喂!在家吗?”严寸雨咂了咂嘴,一脸不情愿地把门打
开。“我说,这定好了的怎么还情不愿理不愿的。”严寸雨慵懒地动了动身子,“哎,稻子还没收,等我一下。”说罢,严寸雨拿起了镰刀。“这么多啊,兄弟,是有钱的主!”那小贩惊叹到。“哪里!这里面有一半都是要卖掉换供这些个的电费……你不知道,贵死,但没办法。”
“难怪你要造发电机嘛……我看……唉,你这怎么……”严寸雨握紧了镰刀,死死盯着那个小贩。“怕不只是发电用的吧。”那小贩伸了个懒腰,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躺。
过了半晌,严寸雨回来了,“这些够了,肯定够了,你拿走吧。”那小贩量了量,刚要走,却被严寸雨扑倒在地:“你干什么?”那小贩大叫到,只见严寸雨拿来了绳子把他绑得结结实实,“对不起,我现在必须要走了。”“走?走什么?而且你这早稻估计还要几天才能收完……你现在走,去哪?靠什么活?疯啦!”“对不起,我必须保证计划万无一失,既然你只看一眼就可以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再过一些时肯定得露馅。再说我去哪里不是活?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严寸雨说,他已经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那种激动,那种愤恨。
“所以你真觉得你能逃过这雨吗?哼,就算你可以,你以为真的会接受那样一个世界吗?”那个小贩突然开口了。
严寸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这段话却莫名地在他的思绪中插入了一丝迷茫。他跨上了车,抬头看了一眼远方那依稀迷蒙的建筑物。
“我好想再次忏悔。”那个小贩说,这句话引起了严寸雨的注意,他感觉这小贩突然变得很不对劲,但他现在实在不想理解这些事,即便这些有的时候让他有点后怕。
“你和那些人一样。”严寸雨说。
“不,不。你误会了……我先告诉你我怎么来到这里的吧。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当年参与了一个什么事件来着,我知道一些内情,但当那件事到达风口浪尖之时,我没能站出来……我良心不安,我看着那人在舆论之中几乎崩溃,可我没有勇气站出来。后来,我终于鼓起勇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但我确实。我把真相摆出来时,可早已没有人相信,我也成为了牺牲品。”
严寸雨瞪了他一眼,这莫名熟悉的叙事让他感受到一股没有来由的怒火。
“我为什么要参与进去,反正他也是要被污蔑了的,跑不了了的,我为什么要参与进去?我好恨……如果有下次,我不会再出头了……”
“说完了吗?”严寸雨瞪着他,“那你就给我闭嘴吧。”
…………
一场绑架会吸引“主脑”的注意,让我隐于那幕布之中,严寸雨想,一场巨大的犯罪会隐于另一场犯罪之中。他开始全力向前冲刺,在城市的街道中自由穿行。
真的要这样吗?
…………
风携着雨斜斜地打在了严寸雨的身上,那远方的城市仍然是个影子,可他能感觉到它的靠近。“话说,他们真的有在追我吗?”严寸雨回头望向雨都,它正一步步地远离着,“还有,雨也该停了吧。”严寸雨自言自语到。一瞬之间,他似乎感受到了一阵惊恐:“不会整个世界都被笼罩无休止的雨中吧?”可他很快便否定了这种想法——如果雨从未停过的话,人们就不会趋向于无雨的时候,也不会希望去到没有雨的地方,生命也不会朝着不适应雨的方向进化。这不是从过去到未来,从此地到彼岸所一直存在的,它一定有尽头,一定是有地方、有时间,并且是很大一块地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雨的存在的。
一定有地方……一定有这样一个地方!
严寸雨这样想着,但这一直都未曾减小的雨使他的内心无法平定。远方那城市逐渐显出轮廓来了,越来越令人熟悉。“怎么……好像……还是……?”严寸雨不相信。他明明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行进,怎会又绕回来了?他没有减慢速度,继续行进着。“估计只是很像吧,这雨一点都未有减小,建筑风格相近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不会,不会……
严寸雨准备在这里休整一下,至少看一看,以驱散内心的怀疑,但……
他停了下来,下了车,带着一点钱和口粮便向那座诡秘的城走去。此时正值日落之际,街上人群稀疏,那路边的小贩正把东西包起来,卸了篷子,准备回家去了。严寸雨站在街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切都如此令他熟悉。
他循着记忆中的路走着,路过那一幢幢早已熟悉的建筑。
这就是雨都。
路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而那奇怪的感觉很熟悉。
随着记忆,他来到了他曾经的住处,站在门口,听不到滴落的水声。他记得,在那个梦中有相似的场景。他伸出手,想推开家门,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透过。一瞬之间,他感到了迷茫。他穿过了门,走了进去。里面空荡荡的,看不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除了这里与他记忆中的不同,其余的和雨都是完全的一样的!“我还在那个梦中?”无意识地,这句话脱而出。
“不,这是你的现实。”
…………
薄雾雾淋漓漓的雨,荒野之外,雨斜斜地打下。疾驰着,残阳在雨的朦胧下显得孤寂。沉默着,远方的建筑给世界增添了一丝诡异。
那人似乎发觉了,他停了下来,彷徨地朝着城中走去,呆在雨中,任凭那雨点穿过。接着前行,没有激起一丝水花。浠沥沥的雨声权当作背景在耳边无休止地回响,诡异的背景之下,添上了一丝急躁与不知所措,他矗在大门之前,那淋漓的雨中,脸上的迷茫,是对于一切的无奈与绝望。他闭上了双眼,身躯好似要在这个世界上消散。
这是终末的消散,若死亡。
他的身形逐渐地消散,粒粒的雨从他的身体穿过。
风吹过,将他的影吹破、吹飞、吹散,散到风吹过的每一处。
雨都,雨都的黄昏。
浠沥沥的声音贯穿了这里的四季,潮湿的空气弥漫在这整个城市。雨都背后所掩埋的,这座城市永远的谜,这面具终于破裂,有了一个狭缝,至少是对于他。
可这永远是雨的阴霾郁郁积于所有人的头上而未曾散开……所有人都追逐真相。
但即便这样,真相却未有浮出的一天
这个城市只有一些碎片的历史,就像是只有破碎的从前,靠着人们的记忆串联在一起。
他的身形在风中消散,无法回头。
…………
几本书堆在一旁的椅子上,将那本深埋于书架中的书拿出,吹了吹桌上的灰,将书打开来摊在书桌之上。“是他吗?”严寸雨自言自语到。在那书上,只有依稀几行字,页页如此。他拿起了笔,在那书上写了些什么。“这是……过去的故事?”
他把这本书揣到包里,将椅子上的书塞回书架上,捏一撮灰洒上。挎上了包,带上了黑伞,忐忑地出门去了。
他疯狂地暗示自己冷静下来,不希望有什么人看出异样来。
他走进了一家书店。“哎,每天都这样。”他嘟囔了一句。“等到我们真正虔诚感动了上帝的时候,也许这雨就去停了。”他看到身旁一名瘦弱的人,萎缩的手上紧抓着的是《上帝之书》。向一旁的人讲述自己的观点。
所以什么是虔诚?在他们眼里,是承认自己不曾有过的罪过,并承担罪的后果。严寸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总是这样,他们永远是这样。因为雨永不停息,便把它当为了常态,把自己的一切都当作了变态,甚至于堕入到将这种能力当为神迹而虔诚忏悔的地步。他曾在这图书馆转过一圈,这里到处都是这类神学书或忏悔书。只能证明,这种无可救药的人不在少数,在这少部份人中占了大多数。
他从书架上抽了一本蓝皮书下来,走到一旁的一个图书管理员面前。“喂,我要借阅。”
那个管理员抽空抬了一下头看向他:“什么书,多久?”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严寸雨将书放在胸前,“借到下周二。”
“在这里登记。”那个管理员起身。他向身后转,取下了一把钥匙,“像你这样,被‘主
脑’抓住了足够死十几次了,猫的九条命都不够。”将钥匙丢给了严寸雨,“真早啊,先生,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紧接着又将旁边的那本书递给严寸雨。
严寸雨走向了角落的一个书架,找到那本一模一样的标记的书,将其抽出,露出了一个隐蔽的钥匙孔。他插入钥匙,只听“啪嗒”一声。拨出了钥匙,将书归位。在书架的遮掩之下,严寸雨溜入了一个暗门。
他打开了灯,紧锁上门。这里橘黄的灯光让他感到一丝温暖。他站在书架前,浏览着书,抽下了一本《历史评述(中)》。他依着目录,翻至了207面。上面条目列着的,是许多不同的人对于三百年前左右那次“逃离”事件的回忆。他细细地看着,不想放过任何一句有效的信息……那和刚刚的梦……。“咚咚——咚咚”他听到了门外敲二顿一的声音,忙过去打开了门。
“怎么这么早啊,你是来查阅历史还是来记录‘历史’的?”
“记述。”严寸雨从自己的包中拿出了一本书。“还有,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不知道。这座城市好像没有历史一样,能留下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事件记录的这么详细,可为什么会连名字也不记得?”
“那我就不知道了,怎么,对这一段这么感兴趣,是回想起了什么吗?”
“算是吧。而且,我想,这个能有利于我们解开某些迷团。 ”“什么迷团?"“比方说……历史循环的本质和……”“嘘——”他捂住了严寸雨的嘴。“这是主脑所明令禁止的啊!你想被‘驱逐’吗?”
主脑只禁止了四件事:
一、不允许调查雨的成因以及主脑。
二、不允许一切形式的自杀以及谋杀,不允许私自审判并降下死刑。
三、不允许离开雨都以及试图脱离雨都。
四、不允许跨越时间以及一切有利于此的研究。
这导致这里的人对于“时间”这个话题异常地敏感。他们并不害怕“主脑”,可只要触犯了这四条禁忌的人,从来都没再次出现过,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就像被这个世界放逐、从未生活在这里过一样。但严寸雨并不这么敏感,“时间怎么可能真正跨越啊!这循环可能只是由于某种影响所导致的重复性,又不是指针拨回0点。怎么会!总不至于真的是……时间的循环?”可是,雨都是永远不会停下的,那还有什么不可能?
他突然感到一阵可悲。严寸雨走到“真实之镜”——就是一面被赋予了不同的名字的普通的镜子——面前,注视着自己。他们一直都相信着,站在镜子面前,人可以看清真正的自我。“那不止是个梦吧,可如果那真的是真的的话,那你在哪儿?”他闭上眼,想再次进入那场梦中。一滴水滴在了他的额头上。“这漏水的问题是不是该修修了?”他睁开眼。
温暖的火光,一旁的留声机正运行着,在舒柔的音乐之下,焰跳跃、舞动着。在这里,听不到外面的雨声。一股暖流流过了严寸雨的心,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这里待到永远。他
抬头看去,看见屋顶漏水。“这……是我家?……不,不是”他曾经想把家布置成这个样子,那是他理想中家的样子,可,在这里,在雨都,他再也找不到这样的留声机,做不到将房间布置成这样。永不熄灭的壁炉?空气中只有不尽的雨寒罢了。
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大,沉抑的雨声如游丝一般,仿若幽灵游荡在整个房间中。“为什么……这雨总是下个不停?”严寸雨感到了些许的惊讶,因为这句并非他说的话从他的嘴里冒出。
他站起了身,打开了身旁一个箱子,静静地躺在其中的,是一卷孔带,附带一张乐谱,是人手写下的,还修改了好几次。严寸雨感觉这个箱子有些许熟悉,可……他并未见过它。
他锁上了箱子,将其深藏起来。
雨声喧闹,已快将乐声盖过。
世界似乎都要溶解,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如流水般流逝,分崩离析。
“是的,这不是梦,是记忆。”
等严寸雨缓过神来,睁开眼,已是灰蒙的现实。“那么,那之前的也是记忆吗?”他打
开了他自己的那本书,查看着自己的那份记录。“这是记忆,他的记忆。难道他没有死,至今还盘旋在这儿?”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这个房屋的内饰和别人的记忆有很大的差异啊!”他思考着,“这不是他,那这又是谁?只是为什么,这片段的记忆。”他看着镜中迷茫的自己。冷湿的空气里,对自己的审视更能发现真相。“为什么,仅告诉我一人这些事情,却并未告诉别人……难道……”
严寸雨伸手向了镜中,想摸摸自己的脸。镜中的他无奈而凄惨地笑了笑,从口袋之中拿出了那把钥匙,放在了严寸雨手中。“带上它,去寻找真相吧!”直到这时,严寸雨才反映到自己的手已经融入镜子中的世界了。
严寸雨像意识到了什么似地,赶忙将暗门的钥匙归还,走出了图书馆。他伸出手,雨点切切实实地打在了他的手上。
灼热,好疼。
他撑起那把黑伞,在雨中轻快地走着。“复苏吧,等着我的回应。”
他回到了家,将书架上的书一摞摞地搬到地上,打开手电筒,透过遍布尘埃的阴影看去,在书架的背板之上似乎嵌着一个小箱子。他将隔板敲掉,把箱子取出。”果然在这里,藏东西的习惯简直与我一模一样。”他拿出那把钥匙,打开了那个箱子。在那箱子中,有他记忆里的那卷孔带,在旁边躺着的,是那条留声机,上面留下了一张字条。
“对不起,雨太大了,已经生锈了。我能修好,但这大雨里,修好了也只会再次生锈。坏了就修,也只会让你最终至彻底的损坏。那……就把你藏在这最深的地方,让你再无这生锈的忧虑吧。”读完,严寸雨放下了纸条,脸上全然是凝重的表情。那熟悉的旋律在他脑海中响起。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完整地听过,这首歌却可以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他沉浸在那完美的旋律之中,渐渐地,他忽略了外面的雨声。
…………
“离开我吧。离开我了,我也不是不爱。你在哪?你还好吗?可是……对不起,是我无能。”
语序混乱,悔恨的病痛。
严寸雨拿上了那卷孔带,将留声机与纸条重新摆好。突然,他发现里面还有一面镜子。“那不是三百多年前的历史,远没有三百年,对吗?那也并非别人的吧。”说罢,他看着那面镜子,“那么,让我回到那天的黄昏吧,回到我灵魂消散的日子,去证明那个答案。我知道代价。”
他闭上双眼。待睁眼时,他来到了那个黄昏,金黄的残阳照耀着这里的一切,看见手边有一些小零件。“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吧。为了打齐这些零件,我花了八百多分批拜托人帮我搞到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令人熟悉的声音。“嗯,我知道。”严寸雨仔细地端祥了一下,开始有了动作。“我想把它带到那没有雨的地方。”“你不行,你自己都到不了。”“那怎么了?这是我所想的,我一定……无论代价。”“可,它不过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一个替代品。”“我知道,但原件就静静地让它躺在那里吧。”
“她真能逃脱……
“这雨都和那永远的雨吗?”脑海中那个声音仍在回荡,“我想,没有人可以真正逃离吧。”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在无言之中,严寸雨组装起了那一具八音盒。
雨仍下看,将天空映得满是黄昏时那橘黄的暖色。他将那箱子中的孔带插进了八音盒中。“……是准的吧。”待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之时,他自问到。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滑过,留下一道道水痕。“大概……大概是的吧……所以,我们还要向前吗?”“要,这是历史,不过也是回忆……在这个世界,哪有什么过去、现在、未来之分?”脑海中那个声音问:“所以,你是来寻找什么的?”
日坠西边,云雨卷着残阳,雨帘之下,是二人的沉默。过了许久,待到天边被染成了紫色,严寸雨才开口说:“来寻找一个答案——不,是两个。”“什么问题?”那个声音问,显然是来了兴趣。
“第一,雨都究竟是什么?而我们又为何在这里?”
“这已经两个问题了。”
“哎呀,你别管这些细节。接着是第二,究竟怎样让雨停下?”
“我不知道。”那个声音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
“什么?”严寸雨问。
那个声音讲述了一个五金小贩的忏悔。
“你知道吗,这样的忏悔我也听到过。”严寸雨说。“那时我们那儿一个人,他说他是因为造谣而来到这里的。这没什么,真正好笑的是他说,他是因为后来一个人……后来一个人揭露了真相,虽然大部分人都不信,可最后也是无可奈何。”严寸雨眼里有了泪,像是愤恨的泪。“他说,他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如此害怕雨,他觉得不至于。知道后来,他才知道他的感受远不如我们疼……”
“他妈的。”
夕阳啊,为何是血色。
“我知道你没能力解决的,所以我只是来求证我对第一个问题的猜想,顺便重拾并拜访一下这段记忆的。而现在,我要走了。”严寸雨抹了一下眼泪。“把这个收下吧。”那道声音说。严寸雨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捧起了那个八音盒。“临行前,问一下你的名字。”可突然,他才反应过来。“靠,我为什么要问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
“严寸雨,你呢?”
严寸雨闭上了双眼,在那旋律之中,给出了他的答复。“如果你够聪明的话,想必已经
猜到了……想不到几乎是不可能的……只需记住:我与你同在。”
他只听得一笑。
雨……
严寸雨睁开了眼,在音符的律动之中回到了他的那个“雨都”。他把八音盒放下,浸在乐声之中,打开了窗,把一把椅子搬到旁边。他从地上捡起几块木柴,却都已被浸湿“算了。”他提起一旁油桶,拿了一盒火柴。也不知是什么驱使着,但他就是这样做了。可能……只是因为寒冷吧。他坐在那把椅子上,一手向窗外。待雨点结实地打在他的手上,他便点燃了火柴扔向房间中。在温柔的火与纯柔的乐中,他等待着。
待雨穿过他的手掌。
他抱着那八音盒转过头,刹那间,火焰的橘红变得黯淡,月坠入无穷远处,取而代之的是黑暗,是纯结。那里,有一个身影。“可并没有原来的那般好听啊。”那人说。“不过当然啦,在回忆中粗劣虚造的替代品,和原件肯定比不了。”那人叹了一气:“是啊!你只是窥探了那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可我,却是切切实实地拥有这一切的记忆。”
“你是谁?”严寸雨问。
“明知故问。我真正的名字,没人比你更熟悉。”
“我问你,这里是怎么回事,这雨怎么停下?”
“我不知道。”
“你不是这里的创造者吗?”
“我不是。雨都不过是我从另一个世界里抽象出来的,是那个世界的一个投影罢了,我也不知该如何让这雨停下。”那人叹了一气,“要是我知道就好了。”
“那么,这个雨都,它的来历……它为何会这样,我要怎么离开?”
“这得靠你自己找寻了。你明明挺了解这里的秘密不是?我帮不了你,也阻止不了你。”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我并不是全知,相反,相比于你,我被困在更多的困惑之中,只是在有些地方了解的比你更加透彻。”
“那就让我去找!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真想获得我的这些记忆吗?”他微微转头,只是一个侧脸的剪影,却教人莫名熟悉。“你只会被无力感整至崩溃。这个世界,本就是你为了逃避而建。”
……沉默,只有沉默。仿若无穷的时间,不过是光隐于黑暗,宇宙的长眠。
“我可以,我能够,我不想再生活在雨都之中了!”
“不,你逃避不了这雨。如果只是离开了这幻想之地的雨都的话,在你面前也仍有无尽的痛苦,更为强烈。不过……当然,可以的话,我也想和你一起逃离,但……绝非易事,或者说……绝不可能。”他转过身来,用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面对着严寸雨。“该下一个轮回了,你准备好了?我与你同在。”
轮回……为什么轮回?
醒梦忽又醉长觉,醉生却才醒今宵。
腹华诗纶自气傲,胸溢才学恃天骄。
影沫残年虚名找,却把天材朽木雕。
妒恶愤嫉荒言扰,从黑颠白复今朝。
不过是罪恶,不过是痛楚,不过是无穷无尽的恶意与那最纯粹的罪。如同白纸上肆意泼洒的墨水,血飞溅上坟茔。在那隐于白日之下的,是人们永远默认的裂伤。如同虚幻的泥沼,没有逃离的希望,只有等待死亡的安然,在彻底地疯狂之后。
…………
刹那之间,现实与虚幻交错,日月在轮回之中苍衰。“这一切都并非由我操纵,我不过也只是这雨都中的一员罢了。只不过……我想告诉你,这雨是不会停下的,连死亡也无法避及。只要你来到这里,阴霾的笼罩便不会消散停息。“
也许,这便是一种厄运,也是一种代价。它的身份有许多,可能是嫉妒的次生品,也可能是恶意的扩散,也可能是权益的手段,也可能是成功的孤独。是无能者将圣人拉入泥沼的最有效手段,是冠以别人污名的不二之选。在我们身上,原因有很多。至少以我所知是这样的。
“你尝过这种滋味吗,这是你我都不可能承受的痛苦,它比永远的雨还要令人恐惧。”
严寸雨闭上了双眼:“我无所谓。我无能,只想逃过这雨,可既然你告诉我无法逃过的话……至少我要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切都要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做了什么,才落得如此下场。”
“嗬,为什么。”
记忆在涌入。
那人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真正的记忆已经存在于你的身上,这一切还要你去寻求,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这不是你的错。”
…………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死都要波及到我?我为什么会遇见你?”
“我,对不起,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他能感觉一股温热流过眼角,“我……是我该走了。”
是谁,一场不悦的告别?
…………
薄雾雾淋漓漓的雨,雨丝的背后潜藏的是这座城市永远的谜。
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逃离这座城市,无论时空,抑或生死,那永远稀沥沥的雨只是永远地下着,在任何地方。雨都中的人永远都无法逃脱这阴霾。
一场真实的梦境,与上帝对峙。而上帝告诉他,雨落在每一寸,寸雨,便是他的名。这一切的一切,最终要迎来终结。
严寸雨从那无比真实的梦中醒来。“那是……”他有些许疑问,不知刚刚那破碎的对话意味的是什么。他听着外面嘈杂的雨声,默默地关上了窗。他拿出了那个八音盒,“你知道
那是什么吗?”可回答他的只有寂静。他叹了口气,“也许是在梦中吧。”他自从出生之时便拥有了三段几乎完整的记忆,三段不同人,却也几乎是同一个人的记忆。他不知道那都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很害怕,害怕外面的雨。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雨一直下个不停?还有这雨……”
他已下定了一个决心,一定要到那些个记忆中的地方去,要再至少去一次。因为,未知的事太多了,他要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现在,他已去过很多地方了,唯二剩下的,一个是图书馆的密室,另一个是祭祀神明圣堂。可一想到窗外的雨,他就感到些许地害怕:“要不……今天休息一天?”他问自己,可最终被自己给否决了。他关上八音盒,把自己包裹起来,撑起一把黑伞,便出门去了。
门外形形色色的,许多都是与他一样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可世界仿若与他开玩笑,刮起了大风。“要不还是回去吧。”他自言自语。一滴雨被风刮过,滴到了他的脸上,顿时,一股灼烧感腾起。
果然。他心想。每次都是这样,疼。这雨究竟是什么?一想到这些,他就有些开始对第一段记忆的主人感到好奇。他想知道,那人拥有怎样的勇气,能够忍受那巨大的痛苦。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时,他便产生了一种欲望,想马上去往他记忆中的圣堂看看。
“可今天不是,还是留到最后吧。”冒着风雨,他艰难地向图书馆行进。
他收起伞,摘下那些笨拙的装备,朝着那记忆中的暗门过去。“现在又不像那时,应该不用走那么麻烦的流程吧。”他自言自语。到那之后,他发现那扇暗门被装上了把手和门框,那曾经的密室在现在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公共阅览室罢了。他推开门,发现里面陈没依旧,便找了个地方把自己的物什放下,来到那面“真实之镜”面前。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心里暗暗地笑自己。“那怎么会是真的?”
可是一面镜子,真的可以让人审视清楚自我吗?
严寸雨坐了下来,试图和记忆中的那人一样寻找答案。可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那具八音盒也带了过来。“应该……影响不到别人吧,这里也没人来。”他拧了拧发条,乐声在空中弥漫。在那旋律之中,他突然觉得很愉快、很轻松,时间仿若更为绵长。
他沉浸于其中。
待他抬头时,正望向那面镜子,在那镜子中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吗?”他向身后望去,却无其它人在这阅览室之中。他又转头望向那镜子,模糊的身影令他有些熟悉,他仔细想看清,那身影却随音乐一同消失不见。严寸雨去拧动八音盒的发条,却不能使其发出声音来。
他再次走到真实之镜前,看着另一面,却是一片杂乱。
“哈,装什么?”他用手支撑着自己想站起来,却不能,便也就放弃了。酒瓶和垃圾散落在房间的处处。
他拿起一旁的酒瓶猛灌了一口,然后长舒一口气,用那微涨的双眼看着酒瓶内剩下的最后一点,便一把浇在了左手密密麻麻的划痕上,引得他嘶嘶作痛。“为什么?你们不是说我是抄的,做的是假的吗?为什么还要我交出来?疯子?我做出了这些你们说我是疯子,而你们不过是想用我的成果堵住别人想要反抗的嘴,谁才是他妈的疯子?”
可即便说着,心中积郁的,仍是绝望与孤寂。他想哭,却不明地笑起来……
房间几乎昏暗无光,只有眼前的显示器放出一团没有意义的刺眼的图样。那是个没有永不停息的雨的地方,却也并不比这雨轻松,反而更为压抑。
“那……是谁?什么时候?”恍惚之中,他似乎发觉,“那……难道是我?”但很快否定了自己:“不,在那里我没有听到雨声。”
严寸雨附身干书架,看着那书架上书的书。在那一本本由回忆填充的书中,他拿出了
一本自认为最特别的书。那本书没有名字,没有东西标志它所写的年代,这是一件不寻常
的事。翻开书,也没有关于雨都历史的记述,似乎是某人的日记。
“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们对谣言总是无条件地相信,却就是不相信事实?他们明明没
有任何证据可以判断谁说的是真的,难道只是凭感觉吗?明明演技如此拙劣,明明唯一的证据只是‘你这样的出身,又没有受什么教育,你凭什么可以做出来’之类的,支支吾吾地拿不出任何客观的实据。他们为什么相信?总认为别人道德低劣,需要高尚的‘我’来拯救吗?其实只是根本没思考吧,没想过真假,只是看见别人在那里说,就想掺一脚。反正对了就显得自己很高尚,错了的话人那么多也怪罪不到自己头上是吧,都什么好笑的说法。我实验记录和照片都公布了,还说什么‘打码了就是隐瞒抄袭’‘你有实验记录不代表是你做的实验。’不是,你又不告诉我要什么证据,我拿出一样就找一堆理由‘证伪’,甚至说我抄袭连抄的道都说不出……
“那你就不……”
这是谁人的记忆?这是谁人的书写?
他不知道这是谁的过往,只觉得这些感觉依稀有些熟悉,就像是淋雨时那般。如果依照他的记忆的话,他比较倾向于这日记是那幻境中的人写的。“虽然没有雨,但感觉那地方比雨都更可怕。”他自言自语。
还有一点使他感到好奇的是那个身影,明明如此模糊,情感却如此复杂,说不清楚为什么,但他就是能感受到。他能感觉到爱与渴求,也能感受到绝望与沉抑,还有不甘、悔恨、无奈以及怅然。当然还有一丝,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轻松与舒适,却紧紧地刻在严寸雨脑中,挥之不去,盖过了其它一切的情感。就像是一个即将溺亡的人在水中看见一个小气泡,使拼命地将其吞下那般。
所以是什么正拯救着,是爱?不,恐怕不吧。
正是这时,严寸雨下定了决心。他轻轻地将东西放进包中,裹紧,又脱下一件衣服将其盖住。在确保里面的东西不会被打湿之后,他推开了门,立在图书馆的门口。
望着门外的雨,他闭上了双眼。
“我将重走‘受难者之路’。”
他睁开了双眼,刹那间,色彩在他面前流近,外面嘈杂的雨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人声。他听得清那些人在说些什么,那些话语从天空流逝而下,侵蚀着雨都的每一个生灵,也令他燥郁。
推开门,外面倾泻的人声。那一句一声声都令他厌烦,简直是要将他逼疯。他走出门去,令雨点疯狂拍打在他的身上,处处灼烧的感觉,似是要将皮肉给撕裂、剥离。
“那么,就这样吧,我将前往圣堂,我要找到真相。”严寸雨心想着。不知为何,总有那么一股信念支撑着他,这种信念,曾到了造了这个世界,把一切导向悲哀。“是这种感受吗?”他问自己。一步、一步,踩下去,溅出水花。承载着巨大的痛苦,但他却想张开双臂,向这所有的所有去宣告自己的不惧。他突然想笑,笑这雨,笑这雨幕的无能。强烈的痛感驱使着他,推动着他,燃烧着他的灵魂,将情感推向高潮。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天才会变成疯子了。
色彩。唯一的色彩是雨的血色。他看向身旁的人,望向了那一个个在无雨的世界发生的
事,他们身后所隐藏的真正的故事。他渴望着蓝天,可覆着的,永远只有乌雨的阴霾。在那雨幕背后的力量,强大到足以盖过所有的天赋、人格、才华、意志,只有那唯二能够改换所有事物的神灵可以驱散。
他不屈服,但现实无法改变。
声音。唯一的声音是雨的荒言。那乌云的背后所聚集的,是千万缕无由的恶念。没有负罪感,所以才能永远地毫无顾忌地创造罪恶。那字字句背后,无端地,永远是不曾停息的荒言。
他妄图自那之中窥探到自己的故事。
但燃烧着,燃烧着,灵魂只剩下了灰烬。一切似乎变得陌生,在这个世界中,只剩下了迷茫。一切都渐渐静下来,暴雨的肆虐被他给拍之门外,在他的世界之中,只剩下了脚步声。
一步。
一步。
他目光采滞地望向空中,只听见天空在呼唤他。“快来吧,严寸雨。”那是云层之上、天外的声音。他抬起了手,“是谁在呼唤我?”但没有回答。可慢慢地,他终于能够意识到,是啊,好笑,有谁会呼唤我!他想。你不过是一个被雨逼至癫狂的人,像精神错乱了一样,人们身都躲不及,还会来拯救你?痴心妄想,简直是做梦!你就算再有天赋,只要想便可以创造一个新时代,那又怎样?即使在未来人们真的把这个时代用你的名字命名后,可他们真地记得你吗?恐怕不会。他们也许会惊叹于你的成就,接受你所带来的恩泽,甚至会嫉妒你,曲解和捏进、造你,“你”再也不会是你,没有人真正包容你的灵魂。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这样一个答案。”他停下脚步,立在圣堂之前。色彩与声音又回到了雨都之中。
那是供奉神明的圣堂,那创造了世界,也真正创造了雨的那个神明。他为那些悲哀而感慨,而那些悲哀,正来自于这种荒谬。一名牧师走上前来,似要说些什么,却被严寸雨所打断:“你们供奉了这么久的神明,真的可以为你们将雨停下?这创造了灭世的永雨的神明,当真可以或者会想为了你们而停下这雨?”在那牧师愣神之际,严寸雨便已然走开。
他还有最后一段记忆之处。在那儿,那一间屋子。
他要经受试炼,那是之前那段记忆的主人最终未完成的试炼。走进那间屋子的人都是那最为虔诚的,可从没有神明肯为他们的来临驻足。他们相信,只要自己足够虔诚,就会有神明去呼唤他们。那个他也曾这样以为。可……
你不是早已意识到,没有人会去呼唤你吗?你所有听到的呼唤不过是你自己的妄想,飘渺的、无端的。你不是也曾信仰吗?可又是什么使你放弃了这些呢?你不曾忘记,因为这所有的记忆都存在于你的脑海中。你不会忘记,你第一代的记忆中,你第一次来到这里,是怀揣着怎样的心理。你与那些无知者有何不同的?不。你也不会忘记在那一代你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看见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不会忘记。在那如风暴般的舆论之中,我曾一次次地证明,一次次地妥协,想寻得一丝丝的安宁,但并不会。我曾经想:大概是本就容不下我吧,那我又为何要活着。活着好累,
真的不如一死了之。于是我爬上了天台。风声很大,却盖不过荒言的呼啸。我看见楼下聚集的人群,我知道他们认出我来了,因为我看得出他们的眼神,我看得出他们心里咬着牙,恶狠地诅咒我快死,可却又依着他们的“良心”,不让这些表达出来。我知道那些思想与情感都来自何处。他们厌恶我,因为那无处不在的荒言能最大程度地调度人们谴责的本能,他们自知自己不知真相,却因那“崇高的道德”充满了对我无名的怒火。可正此时,他们的心里又有一个小声音,细细地告诉他们,“你不知道真相。虽然大家都这么说,但万一真的弄错了呢?如果因为你他死了,最后被调查清楚,你不也完蛋了吗?”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那些知晓真相却又隐瞒真相的人却已展开行动。我那时只看到了结果。
那昏暗的房间中,在油灯的映照下,一切都荒谬地显出宁静来。橘黄的画壁上是人们拟造的神明的画像。中间立着的是一座木雕,那可憎的面目令严寸雨反感。他看着这一切,脑海里不自主地蹦出记忆来。往昔浮现在眼前,悲哀。夕阳的霞光借由我的意识冲溢在我的眼前,在那有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是我。而在我眼前的身影,那么熟悉。
她的身影,与那天我在镜中看到的一样。我的记忆里,我跑向了她。她见到了我,眼泪涌出,带着哭腔对我说:
“你不要死……活着…”
在雨都的一个街角。那个我感到有些诧异。我蹲了下来,撑起了那把伞,在那遮蔽之
下,我问她:“你怎么也在这儿?你为什么也会在这儿?”她只是看着我,让我感到微微的发颤。慢慢地,她开始说话了:“不也是因为你吗?”
“听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吧!为什么,为什么?我多么希望从未遇见过你?明明只是你喜欢我,就仅此一点!我不想参与到这些事中,但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们还要找到我,逼我,逼我!逼我劝你不要死!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连死都要波及到我?我为什么会遇见你?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去死……不要……”
“我……对不起,是我无能,什么都做不到……好吧,我,我该走了。”
是的,你还记得是什么让你最终不再相信他们了。那一次,你带着绝望重新回到了这里。自那时你就意识到了没有任何事能改变这一切,当然,这任何事是指你所能做到的任何事。也是自那时你意识到了,你的任何事都会影响到周遭。你很聪明,选择了单方面与她“绝交”,并让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也是同时,你意识到没有人会再来拯救你了。他们不敢去冲撞所有人,因为“雨都”是大家都避之不及的地方。
你做的事与他们有何异?不同样是倚仗着那不存在的希望吗?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这一切。
“所以你是谁?告诉我这个干什么。”严寸雨问。“我是唯一愿意回应你的神明,也是你所潜藏的那一部份。”那个声音答到,“你不是想找到这一切的答案,寻回自己的过去吗?接受它,接受这个事实,这是第一步。”“我会疯掉的。”严寸雨说。“你不是已经疯了一次吗?不过,也只有堕入疯狂才得以窥探到真实,只有堕入疯狂,你才会有承认一切的勇气。”
雨声永不停息,雨声永远不会停息。无人能改变,无人能阻挡。严寸雨突然感觉眼前的
世界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屏障,他疯狂着,想要将其撕裂。“不,不要着急,你没有看清,你不知道是怎样的渴望驱使着你,你仍未知道是什么驱使着你建立这幻象、逃避现实,你现
在还没有办法去面对……”可紧接着便被严寸雨给打断。
“不,不!我意已决。我已足以面对!”
“不,我不能……”
他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如果你想离开,你知道该怎么办。”那个声音说,“你肯定知道的。”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严寸雨,他打翻油灯。“很好,很好把一切都毁掉。还有那些,你一直带在身上干嘛?”那个声音说到。
“好吧,差点忘了,那些代表的,恐怕早已不是爱了吧。”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那个声音又说:“你解答出来了吗?那两个问题的答案?”
“差不多吧。”严寸雨说。
现实就是这样的,无法违逆,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唯一可能的,就是自我灭亡。
“我要去往那个世界了,其实……我现在不想了,想想,我好像真的接受不了了,但我无法不接受。我还记得承诺,我已经死了,但承诺支撑了我的肉体。”
“所以说悲哀,大部分人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像你,哦,其实也是我,甚至掌握不了自己的生死。”
“你不要死……活着。”
活着,为了一个无意义的承诺,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