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像一片悄然落下的羽毛,却在她的心里掀起了漫长的波澜。
消息是课间传来的。同事压低声音,神情确凿地说:“知道吗?你教的四年级,有学生把‘李老师’给举报了。”她一愣,旋即笑了:“开什么玩笑。”班上有两位李老师——她是音乐李,还有班主任李。若真是她,领导怎会不闻不问?
可疑虑一旦生了根,便在安静的间隙悄然滋长。
她开始反复回忆那节音乐课。后排那个总是坐不住的男孩儿又开始“表演”了,左邻右舍的告状声此起彼伏。为了维持课堂秩序,她请他站了起来,只几分钟。等再从琴键上抬头,孩子不知何时已悄悄坐下。她走过去俯身说:“想坐着上课?能把今天新学的歌曲唱下来就可以。”孩子愣了一下,眼里的光闪了闪。随后,他磕磕绊绊却认真地哼出了旋律。她拍拍他的肩:“唱得不错。如果上课时耳朵和眼睛也这么专注,你会更棒。”孩子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那一刻,阳光正穿过窗棂,她以为事情就这样和煦地结束了。
可那句“学生把你举报了”,像个冰冷的石子坠入心湖。
她变得小心翼翼。教室里那些鲜活的面孔,忽然有了距离。她留下一个熟识的孩子询问,孩子天真地证实:“是那个调皮的同学自己在班里嚷嚷的。”然后又说:“他现在已经转学了。”
她的心沉了下去。始终无人找她谈话,这沉默比任何责难更窒息。她咀嚼着每个细节:自己的语气够温和吗?那句鼓励会被曲解吗?教育的尺度,何时变得如履薄冰?教师这份曾满载“传道授业”重量的职业,何时成了需要时时自证的“高危”行当?一个多月里,她忘了如何自然地微笑,站在讲台上的身影,不自觉地透着犹豫。
她想过无数次推开那扇门——去教务处问问,去校长室问问。可每一次走到门口,都退了回来。何必呢?主动提起,倒显得心虚;万一真是自己,这层纸捅破了,又该如何收场?况且,倘若领导认为这是小事,她郑重其事地去问,会不会被看作小题大做?日子就在这拉扯中滑过,她选择在沉默中等待——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宣判”。
风暴的尾声以戏剧的方式降临。周一的教师大会上,校长旧事重提,说那位家长至今仍在要求“处理”。这几个字像针,扎破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该来的总会来。她决定去问个明白,至少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第一次,校长室门扉紧闭;第二次,里面空无一人。这短暂的延迟,竟让她生出几分近乎荒诞的镇定。第三次,门开了。寒暄过后,她径直说明来意。校长听罢,脸上掠过一丝讶然,随即笑了:“李老师,你多心了。这件事儿和你没有关系呀。”
她怔在原地。准备好的所有辩解、委屈,突然间失去了重量,悬在半空,然后无声消散。
走出行政楼,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她站在那片光亮里,感到一阵虚脱,接着是久违的轻盈。那一个多月的阴云,那些关于敬畏与分寸的沉重思虑,在真相揭晓的瞬间,竟像退潮般悄然散去,留下空旷而湿润的沙滩。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虚惊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