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池河年轮

藕池河的河床裂开第一道褶时，芦苇荡深处便荡出打糍粑的闷响。这声响是裹着尘土的，撞上对岸废弃水文站的铁皮墙，震落簌簌的锈尘，惊起浅滩上啄食的绿翅鸭——它们翅尖抖落的苇絮，正巧落进船老大老吴豁了口的搪瓷缸。

河沿的腊味铺子早备好加湿器。霉豆腐的陶瓮戴着蓝牙耳机，循环播放三十年前的晒网号子。穿貂皮的主妇们踩着干硬的土块挑拣腊鱼，鱼鳃里黏着的湖藻，蜷曲成去年秋汛最后的波纹。店主老李头领口关公像的青龙偃月刀，正挑着空气加湿器喷出的白雾。

废弃的挖藕船甲板烫得能煎蛋。柴火在龟裂的船舷边哔剥作响，铁锅炖鱼的蒸汽刚升腾就被旱风扯碎，给残破的“安全生产”标语烙上盐霜。穿校服的少年们蹲在船壳阴影里刷短视频，充电宝延长线蜿蜒如藕鞭，惊飞了栖在螺旋桨上的夜鹭——它们爪间抓着的枯芦管，正刺向对岸预制菜厂冷凝塔的咽喉。

河神庙遗址前，全息财神像踩着干裂的河床起舞。电子功德箱的散热扇轰鸣声里，供桌上的真空包装头鱼正缓缓膨胀。穿橙黄救生衣的河道保洁员老赵，把捡拾的电子烟花残骸塞进蛇皮袋。锂电池与速冻饺子包装袋的摩擦声，竟与三十年前绞锚机的呻吟共振。

腊月廿八的沙尘总在黄昏偷袭。无人机群掠过板结的河床，投下的光影惊醒裂缝中的蚌壳。穿荧光鞋的孩童在岸边放声控烟花，音浪震落老吴船头河神像的半边朱砂脸——那剥落的漆皮下，渗出龙灯花鼓乐器锈迹的水珠。

守岁的夜，智能河长监控屏报警红光刺眼。老李头在腊味铺二楼打开虚拟雪景窗，加湿器喷出的水雾裹着预制佛跳墙的香气，在防爆玻璃上凝成人工冰花。当老吴的搪瓷缸接住檐角坠落的干燥星子时，地底三十米处的藕鞭突然抽搐——这根深埋的计时器，正默默校准着下一个丰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