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子,你说农业大学里都学个啥?”老支书拿着一只旱烟枪过来问我。
“老支书,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定是研究农业种植或者养殖的。您看袁隆平袁爷爷不就是农科院的吗?”我直起腰对老支书回答。
“你看我们这上千亩的竹林以前还能编点竹器卖点钱,现在这竹林就荒废咯。”老支书轻轻的叹息一声。
“何青的女儿何小青不是在读农业大学吗?上次听她二叔给我说,他想回来把竹林盘活。”我给老支书说了一句。
“唉,那孩子毕业以后,她爸硬是要她去银行上班,结果她去上班没多久,她爸就去世了。前阵子她倒是和我提起过一句,说想回来把竹林盘活。她说她爹当年为了大家活命,让大家使劲卖竹子,就是这些竹子,才让大家都活了过来。现在这些竹子用处不大了,她要想办法让它们重新发光发亮。你说人家在银行上班好好的,我哪里忍心让她回来呢?”老支书像对我说又像自顾自说,边说边走了。
我是清明前几天回老家的,一回去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竹林里看电脑,我走过去一看,是何小青,我走路的声音惊动了她,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惊喜的叫到:“杉叔,您回来了?”
“小青,你在忙啥呢?”我也开心的问她。
她把手里的笔记本往我面前一推,“杉叔,我在看土壤检测报告。这片竹林我盯三个月了,腐殖质含量、湿度、光照角度我都有记录,连竹鞭生长的轨迹我都用红笔标得清清楚楚的。”待确认我在看她做的这些笔记以后,她接着说:“我以前给二叔提起过我想盘活竹林的建议,二婶还对我说竹子底下能长啥?除了青苔就是蛇,我也不能和她争辩,老支书倒是支持我,但是他好像又怕我没有成功,还把银行的工作搞丢了,他说那样的话,就对不起我爸了。我爸不在了,我就是要让以前救命的竹林现在也能长出金娃娃。杉叔,您去给我二叔做下工作,让他别反对就行了,好不?”
清明时节雨纷纷,每年都一样,何小青蹲在竹林深处,指尖抚过腐叶堆里刚冒头的羊肚菌。菌盖呈褐色蜂窝状,沾着细碎的土粒,像被春雨吻过的星星。她脸上露出一片喜色。“簌—簌—簌—簌—”她听见身后传来竹篾摩擦地面的声音,抬头便看见二叔扛着新编的竹匾。“二叔。”她还没说话,二叔就发话了:“好好的银行工作不做,偏要回来摆弄这些烂木头——”二叔的话无悲无喜,但至少再也没有反对,边说就边走了。
谷雨那天,首批菌棒运进村。卡车碾过青石板路时,院坝里的妇女们都停下择菜,看何小青和老支书搬着紫色塑料袋,里面装着白色菌丝,像裹着雪的树根。二婶提着菜篓走过来说:“小青啊,要是赔了,你爹不爬出来骂你哦。”何小青抬头看了一眼二婶,又看了看菌棒,声音轻却稳:“爹当年砍竹,是为了让大家吃饱饭;我现在护竹,也是为了让竹林养活人。”二婶听完再没说什么,轻轻叹息一声就走开了。
第一个月,菌丝在腐叶下悄悄蔓延。小青蹲在监测仪前,看湿度计在85%左右徘徊,温度始终维持在18℃。她跑去把竹梢的枝叶砍出一条缝隙,让阳光可以照射到菌床上,她又和老支书从山涧里接来活水,用竹管引成细流,可以充分保证腐叶层的湿度。
一天夜里,突然下起了暴雨,小青打着手电筒冲进竹林,看见菌棒被雨水冲出半截,菌丝在泥水里泛着苍白的光,小青急得直掉眼泪。危急的时候,老支书带着几个村民赶来,用彩条布搭起临时顶棚,好在现在是实验阶段,种菌的面积不大,简易棚很快就搭好了,菌棒基本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芒种前后,第一茬羊肚菌破土而出。何小青举着手机直播,镜头扫过菌床上星星点点的褐色小伞,弹幕突然涌满:“这不是野生菌吗?”“怎么卖?”她蹲下身,指尖划过菌柄上的纹路:“我们用竹林腐叶培育,不打农药,喝的是山泉水——”话没说完,二婶突然从镜头外探进头,举着刚摘的菌子:“俺们村的蘑菇,比城里大棚的香!”二婶看着满屏的“下单”刷得飞快,从额头到耳朵一下全红了。
秋分那天,村民们主动来竹林里搭起了木栈道,一直延伸到了竹林深处。慕名而来的游客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看阳光穿过竹叶落在菌床上,听小青讲解“以竹养菌,以菌护竹”的循环生态。二婶挎着竹篮卖野生蜂蜜,老支书和二叔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也来当起讲解员,说起羊肚菌的生长周期时,他们的眼睛亮得就像是天上闪烁的星辰。
老支书会经常站在竹牌楼前,抚摸着新刻的“新农村竹山创客”牌匾,以至于叶子烟燃到烟锅头都忘了磕——他在看远处的山路上,满载菌菇的货车正碾过满地金黄的竹叶,像碾过一场盛大的秋收。
除夕的晚上,村委会前的院坝里燃起了几个大圈的篝火。小青把新收的竹荪炖成汤,香气混着松木香飘向竹林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二叔举着手机跟儿子视频:“松子,你张叔家的儿子也回来了,说要搞竹纤维家具厂;我们隔壁村的小芳也开了竹楼民宿......”“趁着热,大家赶紧吃吧,冷了就不鲜了。”老支书大声的说道。火光照着他笑出褶子的脸,像照暖了整个冬天。
看着大家的笑脸,听着他们大声的拉家常,每一句话里面都有着自豪。小青心里也是充满了温暖和力量,是啊,这就是山里人的淳朴和善良。她望向墨色深处的竹林,那里还藏着她新画的图纸:春季种羊肚菌,夏季育竹荪,秋季养竹虫,冬季护竹鞭。
当天空的月光漫过上千亩的竹梢时,她忽然明白了,乡村的春天从来不是单靠一场雨就能催开的,它藏在每个俯身耕耘的身影里,藏在每个愿意把根扎进土地的梦里,藏在每个愿意付出和牺牲的精神里。
手机震动不断,一直嗡嗡作响,屏幕跳出助农平台的新订单,跳出很多很多单位的直采合同。何小青呵着白气一一回复,火塘里的竹炭噼啪作响,把她的影子投在院坝的土墙上,像株正在拔节的新竹,影子里藏着整个春天的雏形。“娃,披件衣服,天气凉,不要冻坏了身体。”老支书走过来,给小青披上一件外套,接着说道:“过完年,我们重新选举,你来做书记,我给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