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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柳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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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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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

昨晚睡的早,空调的冷气也开的很足。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就被窗外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索性披上衣服,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把窗帘打开一条缝,往玻璃窗外看去,突然看到一条一条极淡的水痕从玻璃上往下滑,像极了画画时在宣纸上不慎滴了墨滴,那慢慢晕染开去的墨痕。

推开窗,泥土的气息、还没有完全褪去的余热,和着雨丝,朝我的脸上狠狠的包裹过来。同步过来的,还有一阵一阵的冷风和很轻很细的雨声。那雨声在这夜里是那样的清晰,那声音细得像蚕啃食桑叶的尾音,像老屋墙角千足虫爬过墙上纸糊的报纸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像记忆里母亲纳鞋底时,针线穿过厚布的微响,我竟然感觉到此刻是那样的悦耳。我窗台外的那盆文竹,叶尖上全部是细密的雨丝,凝成的水珠悬而不落,像一颗碧绿的珍珠,装点着这个雨夜。我就忽然想起童年的午后,祖母坐在藤椅上打瞌睡,她的白发上落着七彩的阳光,也是这样轻轻颤着,仿佛一碰就要碎。

窗口正对的那棵橡树,在雨里显得格外的挺拔,厚实的叶片,尽力的向上托举。突然间雨就大了起来,原来那一丝丝的儒雅都不见了,雨变成了雨滴,像绿豆一样大小,雨滴打在橡树的叶片上,会发出“哒哒”的声响,屋檐下的雨棚上,也开始发出来“啪啪”的声音。我把文竹端进书房,关好窗户,依旧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那雨点就敲在玻璃上了,起初是稀疏的"踏、踏、踏",像手指轻叩木门,旋即那些雨滴就连成线,变成"沙沙沙"的急奏。雨棚上的雨滴也汇成细流漫过边缘,坠落时被风扯成银线,在半空划出转瞬即逝的弧,落在水泥地上,“嘀嗒”的一声撞出细碎的水花,在夜灯的照耀下,像极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玻璃弹珠。

雨越下越大,落在老式居民楼的灰瓦上,那"噗噗"的闷响,像谁隔着棉絮轻拍桌面;雨再大点,万千雨珠同时砸在瓦垄间,竟生出金石相击的轰鸣,檐下的排水管里,水流如万马奔涌,偶尔有落叶卡在管口,便发出"呜呜"的鸣响,像远方传来的号角。谁家的雨棚是铁皮的,雨珠砸在上面,先是发出"哐当—哐当—哐当"的声响;随着雨量的增大,就变成了“铛铛铛铛铛铛”连续的声响,就像铁匠铺里铁器塑形时密集的拍打。雨再大些,就像有人用水桶往下倒水的样子,这时候,只看到万千雨柱从云端直坠而下,撞在对面的白墙上,碎成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雨大,风也大了起来。我窗前的那棵橡树,此刻却被狂风暴雨按得深深鞠躬,每片叶子都在风雨里翻卷,墨绿的叶面和浅绿的叶背,不断的翻转。雨水顺着光滑的树皮往下淌,在根部汇成小小的溪流,裹挟着碎土和落叶往排污沟里钻。稍远处桂花树的枝桠被风压得咯吱作响,像老人骨节错位的呻吟,又像旧时代的纺车在暴雨里疯狂转动。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某一天,父亲就是在这样的雨里,背着高烧的我深一脚浅一脚往医院赶,他的脊梁在雨里弯成一张弓,雨衣下传来的喘息,竟与此刻橡树叶的颤抖重合。恍惚间,又仿佛看见我十岁那年,母亲举着伞在巷口等我,风把她的伞吹成反扣的碗,雨水顺着她的鬓角往下窜,在下巴尖汇成的水滴连成一串,坠落时像极了那条穿珍珠项链的金色丝线。

我就这样静静的坐在窗前,看着雨形,听着雨声,就让我进去到了一个空灵的境界。我在雨里看见了我自己的过去,也看见了我的未来。我成了雨的精灵,在天地间巡游,与万物对话,与自己和解,最终与世界万物融为一体。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已经很久,雨势缓了。窗外的雨声便从喧嚣沉为低语,顺着窗缝钻进来,在耳边织成一张网,像是老座钟“滴答—滴答”的钟摆声,又像母亲在耳畔轻哼的童谣,那瓦檐下的水珠又开始有节奏地滴落,发出"嗒、嗒、嗒"的声响,水珠落在地面的水洼里砸出同心圆,一圈圈荡开,撞在另一圈涟漪上,便碎成更小的圆。我窗台外没有搬进来的君子兰,深绿的叶片被雨洗得发亮,叶片上的水珠滚落时,还能听见极轻的"啵—啵—啵"的声音,像孩童含着糖的轻笑。

天快亮时,雨已经很小很小了,雨丝又变得像蚕丝般柔和,我推开门,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空气里的草木香气也扑面而来。墙角的青苔吸饱了雨水,在晨光里泛着玉色的光,砖缝里冒出的新草顶着水珠,仿佛托着整个天空。远处的鸽群穿过薄雾,翅膀上还沾着雨珠,哨音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荡开,竟带着金属般的清越。

站在湿漉漉的院子里,忽然懂得雨从不是简单的坠落。它是天与地的情话与对白,是过去与现在的衔接,是万物在困顿中的呼吸。它狂暴时,是要撕碎旧的思想;舒缓时,是在孕育新的生机;而那些看似杂乱的声响里,藏着生命最本真的韵律,就像亲人的离去与新生的啼哭,父亲的弯腰与我的成长,所有的沉重与轻盈,破碎与完整,都在雨的节奏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原来听雨,听的从来不是雨。是听自己走过的路,听生命里的得失取舍,听那些看似离散的瞬间,如何被一场雨串成完整的人生。

2025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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