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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柳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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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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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津古道上的山菅兰

周末的璧山,天气格外晴朗,湛蓝的天空纯净澄澈,洁白的云朵在这无边的蓝幕上自由地飘荡着。其中有几朵云,恰似调皮的孩子,一会儿悠悠地浮在黛色的山脊上,一会儿又悄悄停在半山腰,像是在和大山说着悄悄话,这样的天气去郊游是最好的。

今天我们计划去壁津古道。从建龙镇的乡村柏油路往上走,眼前出现了分岔路:左边是一条土路,它蜿蜒着伸向竹林深处;右边则是用水泥预制板铺成的一条通道,显得规整而平实;我选择从右侧的水泥板路向上走去,没几分钟,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块映入眼帘,从那些整齐的布局和先进的设施来看,这里应该是现代化科技种植基地,它们像是大地的棋盘,每一格都蕴含着科技与希望。之后,我重新返回,踏上左边的土路,土路上行约200米,便出现了一块平整的土地,上面有一间小小的房屋,外墙上写着“石泉凝脂”几个字。我知道,这“石泉凝脂”是璧山古八景之一,看来我走的路线是正确的。

走进房间,这里像是一个临时的据点,大概是专门为来参观的人歇脚准备的。房间最里面,有一口古井,这口井很浅,可水质却清冽无比,是源源不断的活水,一直往外冒着丝丝寒气。不管外面天气有多热,只要往这里一站,全身立刻就凉爽下来,仿佛进入了一个天然的空调房。水井上面的石壁上,有着石头自然生成的纹路,纹路里面是水流过留下的钙质,呈现出黄白相间的颜色。那些纹路天然地组合成了一朵盛开的花朵,神奇而又美丽,就像是大自然这位伟大的艺术家精心绘制的杰作。

从这里继续往上走,就是古驿道的青石板路了。一块块石板相互压着,向上堆叠,这些石板上面满是人的脚印和马的蹄印,它们见证了无数行人的来来往往,见证了岁月的沧桑变迁。至于石板的棱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就被磨平了,就像人们被生活磨去了棱角一样。如今,走在这条石板路上的人很少,石板的周围和连接处的缝隙里,长满了青苔和不知名的杂草,它们像是岁月的守护者,默默地诉说着这里曾经的故事。

我和蓉沿着璧津古道缓步而行,小心翼翼的踩过斑驳苔痕,仿佛在一条幽静的时空里穿越。空气里浮动着桉树皮晒裂后渗出的微辛气息,夹杂着泥土与腐叶的陈香,还有各种不知名的树木和花草的清香。

就在我们行走间,一缕幽蓝从道旁草丛里伸出来,像是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拽住了我们的脚步。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就这不经意的一撇,便让我再也不愿离去。

这朵花,六片花瓣薄如蝉翼,在午后斜阳的照耀下,几乎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消失不见。花瓣边缘泛着蓝灰的暗纹,就像是岁月给它留下的神秘记号。蕊心微黄,宛如被遗忘在蓝绸缎上的金针,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风轻轻吹过,整株花轻轻颤动,仿佛是一位穿着蓝纱裙的舞女,在无人观看的舞台上独自翩翩起舞,那轻盈的舞姿让人陶醉。

蓉蹲下来,发梢垂落,几乎触到了花瓣。她的指尖悬停在花蕊上方三厘米处,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一场沉睡的梦。“像不像古希腊悲剧里的女主角?”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梦幻般的色彩,“美狄亚,或是菲德拉?她们总爱把野蔷薇比作朱丽叶,把蒲公英说成堂吉诃德的白羽毛,她们的眼泪都该是这种颜色。”

我笑着调侃她又开始文学附会了。可当我俯身细看时,却也不禁怔住了。我发现每片花瓣边缘泛着的蓝灰色暗纹,这并不是寻常的蓝色,它不似天空般辽远,也不似湖水般清透,倒像是深夜砚台里未干的墨汁,被人悄悄滴进一滴露水,缓缓漾开,最终凝成了一朵会呼吸的花,充满了神秘的气息。“这是山菅兰,全株有毒。”我忽然想起曾在一本泛黄的植物图鉴上读过的句子,“误食可致心律失常,严重者呼吸麻痹。”话音刚落,一只蜜蜂嗡嗡飞来,毫不犹豫地落在花蕊上,贪婪地吮吸着蜜汁,它的翅膀在阳光下闪出金属般的光泽,像是在展示它对美的追求与勇敢。“你看那些蜜蜂。”蓉忽然笑了,“明明知道花蕊有毒,还不是照样扑上去?”

我默然。是啊,谁又能真正抗拒美的诱惑呢?人类对危险之美的迷恋,几乎写进了文明的基因。我们将罂粟裹上红天鹅绒,供奉于诗篇,用文字赞美它的艳丽;把曼陀罗插进水晶瓶,摆在床头,欣赏它的神秘;甚至给剧毒的鹅膏菌画上童话般的白点,称它“小红帽的伞”,赋予它美好的想象。我们一面筑起篱笆,试图远离危险,一面又亲手推开花园的门,去拥抱那充满诱惑的美。

蓉从背包取出素描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那声音仿佛是在诉说着对美的敬畏。她画得很慢,每一根线条都带着迟疑与敬畏。“你知道吗?”她头也不抬地说,“古人常把毒药藏在胭脂盒里。不是为了害人,而是因为最致命的东西,总要裹上最动人的糖衣。”

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在山菅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仿佛给这美丽的花朵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些花瓣边缘的暗纹,真的变成了古希腊陶罐上的回形纹,一圈圈延展,通向某种永恒的隐喻:美与死,从来都是共生的。美就像一把双刃剑,它在带给我们愉悦和享受的同时,也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暮色渐浓,山谷被一层薄雾笼罩,宛如宣纸浸了水,变得朦胧而诗意。山菅兰的蓝,也在光线中渐渐沉降,由明转暗,最终融进夜色,像一滴蓝墨水终于滴入深潭,无声无息。

蓉合上素描本,封面沾了露水,映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其实我们才是最矛盾的生物,”她说,“明知有些美好带着刺,却偏要把它种在花园里,还天天浇水。”我们总是在追求美的过程中,明知道可能会受到伤害,但依然义无反顾地去拥抱它,这或许就是人类对美的执着吧。

下山途中,我们遇见一位采药老人,他背着竹篓,拄着藤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那声音在山林间回荡,显得格外悠然。他见我们驻足观望那片蓝花,便停下脚步,善意地提醒道:“莫碰哟,这叫‘蛇兰’,碰多了手会麻。”他又咧嘴一笑,露出了几颗残缺的牙齿,“不过拿来泡酒,治蛇咬伤最灵。”

我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小径,心头忽有所动。人与自然的关系,何尝不是如此?既相依,又相戒;既利用,又敬畏。就像山菅兰与蜜蜂,一个提供蜜,一个传播种,彼此需要,却又深知界限。它们在这片古老的山野中跳着一支双人舞,节奏缓慢而庄重,踩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诠释着一种微妙而又和谐的关系。

远处一声鸟啼划破寂静,惊起一群萤火虫。它们四散飞舞,点点微光坠入幽蓝的夜,像无数未完成的诗句,飘荡在山风之中。它们像是大自然的精灵,给这寂静的山林增添了一份神秘与浪漫。

我想起那朵山菅兰,想起它的蓝,它的毒,它的静默之美。或许,真正的美从不温柔。它不承诺安全,也不许诺永恒。它只是存在,像一句古老的箴言,立在荒径之侧,等着某个偶然经过的人,一眼万年。而我们终究会走过去,哪怕知道前方是深渊,也要伸手去触碰那一抹蓝,因为那是生命对美的本能奔赴,是灵魂在尘世中唯一无法戒除的瘾。我们在追求美的道路上,不断地探索、受伤、成长,这就是生命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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